122、冥界(二)(1 / 2)

那看似坚硬的灰白石墙, 竟如水波一样柔软细腻,人从墙外穿进去,仿佛过了一层清透的水帘洞, 感觉舒适至极。

一到墙那边,叶长青伸手够了下离得最近的书架, 稍稍稳住身形后, 将紧随而来的温辰揽入怀中, 足下轻点, 十分漂亮地旋过身来,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屋中的主人。

乐音袅袅, 流水淙淙, 书案后, 坐着一名少年琴师。

朱衣若层林尽染,墨发如鸦羽堆烟, 约莫十八九岁,肤白胜雪, 清秀绝伦, 他抚琴时,微微低着头, 与身侧扶疏的花木相映, 仿佛一卷精雕细琢的工笔丹青。

红衣琴师还未说话,门外追兵就已到了。

“玄黄公子, 深夜到访,实属惊扰,劳驾给属下开下门。”

“叮”一声,琴音骤停, 在绕梁的余韵中,一双白皙的手离开琴弦,被叫做“玄黄公子”的琴师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用口型说了“别动”二字,施施然起身去应门了。

二人不敢随意乱动,依言站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竖起耳朵,仔细听外边的动静。

咔嗒

小院的大门开了。

“各位兵爷,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玄黄公子语调如无澜的静水,明显拒人千里之外。

“没什么大事,属下就是想问问,公子,您刚才有没有看到两个活人经过这里”此夜叉鬼在鬼市上横得牛气冲天,到了这柔柔弱弱的玄黄公子面前,却彬彬有礼,丝毫不敢僭越,后者身份之尊贵,可见一斑。

玄黄公子冷冷道“没看见。”

夜叉热脸贴着凉屁股“公子,那两人是鬼王的重犯,属下奉了鬼王的命令,务必将他们捉拿回去,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属下”

“不可。”两个字如同楔子,将他未说出口的下文钉死在地,玄黄公子再开口时,语气中已带着些微愠色,“既然是鬼王重犯,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兵爷什么意思,是说我私藏重犯了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属下怎么敢”夜叉讨好地笑了几声,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出他现在点头哈腰的模样,“公子,那两个贼人狡猾得很,一路逃到了您这边来,属下本来追得好好的,可刚好就在您家门口追丢了,怕不是偷偷潜进了您家院子里公子,那可是穷凶极恶之徒,属下担心他们会对您不利,所以”

“你当我是死的有没有人进来我不知道吗怎么,你还想强搜不成”看样子,这玄黄公子是打定主意不配合了。

夜叉被他怼得烦了,态度倏地强硬“公子,我们是给鬼王办事,您要是执意阻拦,那就是违抗王命的大罪了”

“呵呵,违抗王命”玄黄公子阴阳怪气地一笑,完全不当回事,悠悠然道,“实不相瞒,我等下就要进鬼王宫去给陛下献琴,方才正在调弦试音,本来调得好好的,被你们贸然打断,今晚这琴若是调不好,陛下降怒下来,你觉得我们谁会更倒霉”

“我为陛下抚琴多少年,早已是知己一般的情深厚谊,你说他办我还是办你”

“还有,在酆都的地盘,你们十几个鬼差连区区两个活人都抓不到,如何,需要的话,我去陛下面前提各位美言两句”

“”这几句话可算切中要害,那理直气壮了没几秒的夜叉,重又萎靡下去,一个人在那为难地嗫嚅了半天,才讪讪开口,“行吧,既然公子说没看见,那就是没看见,属下无能,这就去其他地方找找。”

“嗯。”多一个字,都懒得施予。

夜叉没意思地道了声“告退”,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连响起,不多时,就散得远了。

玄黄公子关上院门,又等了一阵,直到确认他们已经离开,才匆匆折返回来。

在房门轻微地开合之后,他缓缓转过身来,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屋内的两人目瞪口呆。

“我叫玄黄,和你们一样,也是活人。”

空气陷入宁静。

片刻后,叶长青轻声问“你一个活人,怎么会在酆都久住”他记得,方才玄黄亲口说过,自己为鬼王抚琴多年,早已情谊非同寻常。

玄黄冷笑一下,没答话,只一抬手,火红色衣袖滑了下去,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臂只见一圈墨色的痕迹,锁链一般缠绕在上面。

“我本是个凡人琴师,千年前阴阳界动荡之际,被越界而出的鬼族当俘虏捉了回去,献给鬼王。鬼王中意我的琴声,想将我长久地留在冥界,便下令夺去我一魂三魄,在生死簿上永远除名。”玄黄放下手,理了理袖子,眉宇间一片淡漠。

温辰咋舌“那,那前辈您已经有一千多岁了”

“不错。”他扬起眼,直直地朝问话的白衣少年望过去,目色凉薄,如北境荒原千年不改的雪意,硬看得后者不自主地向后瑟缩一步。

见状,玄黄笑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生辰八字又是几何”

姓名双亲倒还好,生辰八字这种东西,除非关系密切之人,否则不会透露。再者温辰本身命格大凶,从小备受折磨,一般遇着这样的问题,理都不会理,可如今

他年纪轻,还没有定夺大事的能力,身陷险境之时,本能地就去捉身边青衣人的袖子,寻求安全感,可刚碰了一下,又惊觉这样太过软弱,不可以。

他咬了咬唇,手飞快地松开,然而叶长青比他更快,还没来得及藏回身后,就觉手背一热,落入了一片温暖之中。

“没事,我和他在一起在呢。”叶长青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微微上勾的眼角连缀着那朵轻红色的桃花,温柔得一塌糊涂。

温辰心跳一顿,一股奇异的感觉攀了上来按理说,鬼王亲自下令抓他,闹得满城风雨,外面明晃晃的都是追兵和刀刃,他应该十分害怕才对,但这一瞬,说不上为什么,他竟意外地并没有太大感觉。

其实,不能说没有感觉,而是他觉得,只要能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就算下一刻死去,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