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冥界(九)(1 / 2)

九幽暗狱之中, 竟不像冥界永夜无昼,一轮赤红的夕阳挂在天边,让人想起无间囚徒淹满了血的眼睛。

大道上, 每间隔不远,就可以看到被雷劈毁了的枯木, 一半挂在桩上, 一半倒在地上, 烧焦的断口处木刺横生, 根根朝天,像绝望的手。

二人并肩行着,越往深处走, 环境就越荒凉, 草木凋零, 沙丘沉寂,几里地看不到活物, 只有漫无边际的白骨。

偶有几只黑乎乎的乌鸦站在上面,嘴里叼着腐肉, 不知是人的还是鬼的, 豆大的眼睛贼溜溜地转着,见了人也不怕, 灰色瞳孔中, 倒映着不知是何地的景象,阴森森的, 似有冤魂蠕动。

温辰头皮有点发麻“师尊,那是什么”

“冥鸦。”叶长青扫了一眼,淡淡解释,“只有最邪恶的地狱里会有, 它眼中看到的东西,可能是阴间或阳间,也可能是过去或未来,总之是挺邪乎的一种鸟,少招惹对了,我们之前佩戴的冥鸦翎羽,就是它们身上万里挑一的羽毛。”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座石碑前,几个被陈血泼了一半,屈铁断金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万骨荒原。

“九幽暗狱第一层,就叫做万骨荒原。”叶长青点一下头,凝重道,“是这里没错了。”

不远处的沙丘后,三只形似野兽的爬行怪物正在啃食尸体,一嗅到活人气息,旋即放下嘴里的腐肉,机警地一抬头,目中凶光大涨,发足狂奔而来

奈何,嗖嗖几道剑影掠过,便搅碎了它们遒劲的肌体,怪物吃痛,哀嚎数声,纷纷转身,一瘸一拐地逃跑了。

“”叶长青收了手中的剑气,摇摇头,“小辰,我们这一次,说不定可真要留名青史了。”

望着几个怪物仓皇而逃的背影,温辰将刚拔出来的剑退了回去,不解“为什么”

“你猜。”叶长青故意不说,指尖一点,将第二个锦囊上的封印成功破除顿时,一缕红光从封口中飞出,温柔如水,缠绵了几个来回,终于在半空中凝成一个朱砂色的人影。

“玄黄前辈,实在抱歉,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故人,耽搁了些时间,让你在这久等了。”叶长青对他端正地执了一礼,而后微微一笑,“不,也许,我应该叫你,朱雀南明”

“随意。”被看穿了身份,玄黄也不觉得什么,淡淡地撩了他一眼,一点开场白都没有,直接进入主题,“万年前,我封镇了阴阳界,三魂七魄散入冥界各个角落,一朝重生,就一直在寻找残魂,妄图回到人间,谁知道,最后的一魂三魄,竟早已落入鬼族之手,被关在九幽暗狱最底层,以我现在这个身体,手无缚鸡之力,几乎没有可能拿得到。”

他抬起手,指向远方无垠的荒漠“九幽暗狱共分九层,每一层镇压的恶鬼都不一样,从浅到深,越来越不好对付,你们现在在第一层,万骨荒原,就是些食人血肉的食尸鬼而已,以你的修为来讲,应该不成问题。”

听闻是朱雀南明现身,温辰很是好奇,可左顾右盼半晌,却看不见人影,只听见有人在说话,疑惑之下,转头望向身边人,茫然道“师尊,朱雀前辈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他”

“温小公子,你身上没有我的生死契,看不到我正常。”说来也怪,玄黄对他师尊说话时,态度几乎称得上恶劣,而对他这个凡人少年,语气却有几分和蔼在里边,“鬼王和那魔修在背后监视你们,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现身,对不住了。”

温辰被吓着了“没,没什么,前辈太客气了。”

烽火通史上赫赫有名的朱雀南明,居然因为这样的小问题,给他说出“对不住”这样的字眼,他实在有些消受不了,惶恐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叶长青虽也有疑问,但明白现在取得残魂是关键,其他过后再说都可以,便将心中的疑云暂时压了下去,问“玄黄前辈,你确定冥界的追兵不会跟下来吗”

“不会,他们下来了,一定死得比任何人都要惨。”玄黄落下地来,悠悠地踱了几步,有点嫌恶地避开脚下不知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其他东西的残破骸骨,道,“三只食尸鬼不成气候,若是三百只,三千只,三万只”

他抬眼望向叶长青,目光奚落“叶仙君还罩得住吗”

叶长青“”

这朱雀神鸟,因为什么说不得的原因,被迫在冥界给鬼王当夫侍,估计被折磨得都有点变态了,一句话不好好说,定要拆成好几条,最后狠狠将你一军,以此为乐,完全没有传说中以身饲鬼,拯救苍生的伟大神性可言。

那又怎么样,想出去,不还是得仰仗人家

他深吸口气,迎难而上“前辈,若真是如你所言,第一层万骨荒原就这么难突破,那往下的二三四五六七八层,岂不是更难光凭我们两个,会不会”

玄黄嗤笑“知道问这个,还不算太蠢。从这里向南七十里,穿过十三个白骨瞭望台,有一处极为隐秘的空间传送阵,由一个幻鬼把守着,只要打败了他,就有可能直接跳到暗狱深层,能节省不少时间。”

见温、叶二人尚在思量,没接茬,他又道“我现在这个身子,可不是能救你们于水火的朱雀南明,所以,叶仙君,你还等什么呢等食尸鬼把你骨头都咬碎吗”

“”叶长青无语,心说可能不夹枪带棒一下,这老鸟就没法好好说话,而且,毒舌针对的对象,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这是什么道理

他看了眼身边的小徒弟,接收到了对方同样云里雾里的目光,决定不和毒舌鸟计较,大度一笑“承蒙前辈指点,我这就赶赴传送阵去。”

身份暴露,不必再遮遮掩掩,他们就在万骨荒原上,大大方方地御剑前行,不过一刻钟时间,传送阵青黑色的光路已隐隐浮现在远方。

“守阵的是只幻鬼,喜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能变出各种令人害怕的东西,让来人屈服。”为了节省灵力,玄黄缩小身体,化作一只火红色的小鸟,懒洋洋地蹲在温辰肩上,一路做免费的讲解员,“不太难对付,只要明白它变出来的东西都是假的,坚持本心和真理,就能打败他了。”

“好,多谢前辈提醒,我会注意的。”温辰郑重地点点头,身子紧绷。

玄黄抬起翅膀,歪着头梳理了一下羽毛“没事,你还小,没必要受这些苦楚,让你师尊上就是了,他那样子,一看就皮糙肉厚,耐折腾。”

“”旁边,叶长青黑着一张脸,幽怨道,“玄黄前辈,我还在跟前呢,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就是条普通的刍狗,有什么具体感受可言”玄黄变回原形,更加暴露本性,肆无忌惮,屁股向后一靠,整只鸟废了似的躺在温辰颈窝里,两条火柴一样的小细腿抻出来,爪子摇摇摆摆,看得人心里直痒。

叶长青忍不住问“劳驾,我是刍狗,那小辰是什么,你怎么对他这么亲近”

“呵呵,妄图天机的刍狗,真是蠢货。”玄黄只扔给他这么一句鬼话,根本懒得理他青草一样憋屈的脸色,一对翅膀交叠在腹前,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一边,温辰实在听不下去,道“玄黄前辈,我师尊他他受伤也是会痛的,万一中了幻鬼的诡计,我们就都出不去了,我没什么本事,这里还是我去吧”

“不行”

“不行”

两道拒绝,异口同声地响了起来,一人一鸟互相看了一眼,嫌弃地别开脸去,仿佛都在谴责对方,凭什么和自己说一样的话来

叶长青神情不悦“你忘了你身上还有魔性未除干净,心魔深种,遇上幻鬼这种东西最容易中套吗”

玄黄偏袒得更是出奇“你就是不种心魔,也不许以身犯险。”

“”温辰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俩,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吃香了,担忧道,“可是师尊你”

“住口”

“住口”

一人一鸟又一次神同步,谁都不让步,互相狠狠盯了一眼。

“嘁,毛都没长齐的鸟崽子一个,谁跟你计较。”稍微熟络一点,叶长青胆大包天的性子就又出来作祟了,管他神鸟鬼鸟,走过去,屈指在其头上敲了一下,虽然力道很轻,但越界的意味已经十分浓厚了。

玄黄立即炸毛“大胆刍狗,你再动吾一下试试”

“噫,还吾呢,学那些上古神兽的架子呢可惜了,想得美,我就不试。”叶长青坏透了,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挑衅地吹了个口哨,扬长而去,留他一个在当地生气发火

“好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知不知道古时候的前辈们为了你们的今天,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变回了幼鸟形态,样子太过可爱呆萌,让之前逮谁怼谁的冰冷气场荡然无存,刻薄的时候,就像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气鼓鼓得有些可笑“姓叶的小刍狗,你这般亵渎前辈,迟早会遭报应。”

温辰看不见他,但能听得到他暴躁的叫声,一边觉得这和传说中神鸟肃穆的形象相差甚远,一边伸出手去,象征性地抚摸了他一下,安慰“玄黄前辈息怒,我师尊他说话就那样,不是故意对古时候前辈不敬的,你别和他计较。”

也是奇怪,少年这随便的一句话,却像定心丸一样,玄黄听着了,立马就消停了,殷勤地探出头去,找到他掌心的位置,蹭啊蹭啊蹭,怎么都停不下来,那亲密的样子,好像在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非常非常深刻的情感羁绊。

可若是问他,却一定又不会说。

温辰摇摇头,把目光投向了传送阵那边。

所谓的幻鬼,竟是个寒酸的老书生,穿着一声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青布袍子,坐在空间传送阵旁边,正低着头,抱着本书孜孜不倦地诵读“宋子曰上古神农氏若存若亡,然味其徽号,两言至今存矣。生人不能久生而五谷生之,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

这是什么东西

叶长青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看意思,可能是在说什么民生之事。

“晨炊晚饷,知其味而忘其源者众矣夫先农而系之以神,岂人力之所为哉”老书生读得认真,完全没有把来人当回事。

叶长青无奈,只好亲自上去问询“老先生,请问往暗狱深层去怎么走,是从这里吗”

对方鸟都不鸟他“凡谷无定名,百谷指成数言。五谷则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

“”叶长青怀疑自己听错了,试探着小声插了一句,“五谷不应该是稻、黍、稷、麦、菽吗你念的那应该是五毒。”

“什么,五毒”老书生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眯着一双老花眼,视线浑浊地看向他,“这是正正经经宋子的著作,年轻人懂个什么不要自以为是,老夫走的桥都比你走的路多,一边呆着去。”

说完,又重新开始毁人不倦“五谷则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

“”叶长青终于明白了,玄黄说的“幻鬼喜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是什么意思”,当下轻咳一声,不卑不亢道,“老先生,错了,你那确实是五毒,不是五谷。人如果真把你说的那五样吃下去,恐怕哪个都活不到第二天啊”

“竖子无知”老书生怒了,气得一摔书,站起身来,问道,“那我再问你,一天有几个时辰,分别是什么”

呃,就这问题

叶长青惊愕地张了张嘴,继而悠然答曰“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

“去,哪里来的一派胡言”老书生没让他说完后面的,一指头戳上他脑门,纠正,“一天十二个时辰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这都不知道,居然还来和老夫探讨学问,滚滚滚,赶紧滚”

叶长青“”他看一眼被对方扔到地上的线装书,发现上边写着“地工闭物”四个字,登时后槽牙一酸。

“老先生,你说的不对,记年用的十二生肖,和计时用的十二地支是有区别的,不能混为一谈,再说了,你听谁说过,现在是鼠时一刻,牛时三刻”

老书生无话可说,瞪大眼睛盯着他,他笑吟吟地望回去,丝毫不退。

下一刻,异变徒生

老书生邪佞一笑,身上爆出一团迷雾,雾中,一条长约三四丈的大蟒蛇拔地而起,居高临下,张开大嘴,两根长刀一样,淬着绿光的毒牙直往他头顶兜来

“别管他,都是假的,后退一步你就输了。”玄黄虽然和他闹腾,但该提醒的,还是不能少。

“多谢,”叶长青唯一颔首,笑道,“不过是条三四丈长的小蛇而已,不足为惧,想当年”想当年我还单挑过百丈魔龙,只不过差点没打赢,多亏了某个小家伙才有惊无险。

他用余光瞥了瞥在圈外等待的少年,心想,这一世,温辰身世有变,很多有关他的事情也发生了变化,本该去年端午节那天出现在长江上的那条魔龙,不知为什么,也消失不见了,折梅山严加布防了一气,最后平安无事,什么都没有。

就连他十五岁上万锋剑派挑事的那次,应战对象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