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到他身侧, 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摊着的那卷破竹简,弯腰捡起来,捧在手中草草过了一遍, 心里边忽然就明了了。
怪不得,他连觉都不睡, 趁夜出来演练剑法, 原来是“疏影式”又有了新的突破。
温辰笑了笑, 左颊一朵单梨涡浅浅地绽开, 心说他总是这样,认准了一个目标,不做到极致决不罢休, 宵衣旰食, 在所不惜。
只不过温辰放眼望去, 见林间落花无数,红粉白黄的花瓣, 层层叠叠堆了一地,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昨夜雨疏风骤, 弄得今早绿肥红瘦呢
嗯这个凌寒峰主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温辰有些无奈, 放下竹简, 轻轻地在青年肩上推了推“哥,起来吧, 别在这睡,当心着凉。”
感觉到异样,叶长青眉头皱了皱,满脸的不乐意, 稍稍侧过一点身子,须臾之后,呼吸又平稳了下来。
人二十出头,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平时不知疲惫,翻天覆地,可一旦睡着了,就是身旁万马奔腾而过,也不一定能被惊醒。
温辰扯扯他衣袖,锲而不舍“哥,起来,回屋去睡。”
“累死了,不要。”叶长青闭着眼,喃喃地送他几个字,抱剑的双臂紧了紧,调整下姿势,草草地缩成一团,再次陷入了沉睡。
温辰看着他,忧心忡忡。
清晨露水这么重,山风这么冷,他就这么坐着,会不会生病呀虽然他以前说过,自己是纯阳体质,不怕风吹,可是
忽然间,温辰就有点懊丧,想到自己像个木头一样五感不明,有时候连天气冷还是热都分辨不出来,身上常年凉得像块冰,碰一碰都觉得不舒服,这样要怎么照顾他呢
正想着,叶长青忽然轻轻颤了一下,神色变得难受,双唇抿起,往日里水红色的光泽褪去了些,露出一丝不太正常的鸦青。
温辰低低地“啊”了一声,怔了片刻,想到什么,十分自如地解起了衣服。
哗
雪白的袍子迎风展开,化作一张暖和的毯子,盖在叶长青身上。
温辰沉着眉眼,单膝跪在他身旁,低头系衣带的时候,神色认真得如同膜拜,苍白的手指异常灵动,数次翻舞,一朵漂亮的兰花结就出现在他颈间。
昆仑山最高级的银纹白袍,质地特殊,是采千年雪蚕丝,与日月之灵织成,穿上后,水火不破,寒暑不侵,若是不小心流入人间,其珍贵的程度,几可与金缕玉衣等同。
这样一件衣服裹上去,自然是比什么保暖的符咒都管用,叶长青一直紧抿着的唇,很快就散开了,整个过程像春来化雪似的,温柔而美好。
这样就可以了吗
花树下,少年呆呆地看着他,着迷的样子,像灵魂出窍似的,目光里再装不下其他人,看着看着,左边胸口里的动静渐渐明晰了起来。
他露出一点点讶异,跪在那一动不动,抬起手,缓慢压到心口,冰凉的掌心,静静地感受着那东西有规律的跃动。
原来,这就是心跳的感觉。
好快,好有力,活生生的人,就该是这样子吗自己年幼的时候,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体验据说,面对心上人的时候,心跳就会很快,所以,自己这是
不知怎么的,温辰鼻尖就有点泛酸。
从小,师门的人就告诫他,修无情道,非断情绝义不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哪怕一丝一毫的动荡,都可能引得前功尽弃,反噬己身。
他们说的没错,才心动了这一瞬间,激烈的疼痛就从奇经八脉汹涌而来,枪林箭雨一样,刺进他刚醒不久的心脏
呃
温辰捂着心口,折下腰去,单手撑住地面,鬓发间不住有冷汗渗出来,他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没有吵醒一尺外沉睡的青年。
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悄悄地喘着气,心有余悸,正平复着,忽然,一片刺眼的金色从记忆深处席卷而来,像巨大的暴风雪,将他渺小的身影吞没其中
网那张噩梦中的网又来了
温辰死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与痛苦的回忆分离,可是,他越想逃开,那张大网就缠得越紧,一种暌违已久的惧怕之情又涌上心头
无论距离多远,年岁多大,他只要一有了叛逆之心,时空就会倒流到九岁的时候,被当成野兽驯服,在捕兽夹和刺刀网里辗转挣扎。
疼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喜欢一个人,就要承受这样的疼痛
少年颤抖着睁开眼,一双睫毛上水濛濛的,像只被猎人围捕到极致,将要走投无路的小兽,拖着受伤的身子,可怜巴巴地看向唯一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
梅树下,青年睡得很安稳,点点红梅,衬得他的脸如白瓷一般,清绝出尘。
好美。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反噬紧跟着就来,金色的大网又一次收束,勒在身体上,血光四溅。
可这一次,温辰眉峰一凛,眼中透出一缕霜雪的寒光。
哈,难道就凭这个
就这么点疼,就想要我向你们屈服,重新做回那个麻木不仁的东西,被所有人弃如敝履
做梦。
他缓缓望向叶长青,一刹那,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若说从前只是仰望,远观而不可亵玩,如今心口切实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己爱这个人,非他不可。
“哥”温辰极低、极哑地唤了一声,音色里掺着几丝淡淡的血腥气。
哥,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兄弟朋友间的那种,就是道侣之间,想要与你共度一生的喜欢,你会不会讨厌我,觉得我我很卑鄙
是,我太自私了,明明身不由己,什么都给不了你,却还是想要没道理地占有你。
对不起,我忍不住,只要活着一天,就想和你在一起,
温辰跪在地上,像只磨去了爪牙的雪狼王,白绒绒一团,连眼神都是软的。
兵人理应锋锐无匹,举手投足尽是杀伐之气,哪里,会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曾经骄矜自负,目下无尘,可在心爱的人面前,卑微得连颗尘土都不是。
他捧起一抔落花,将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刹那间,浓烈的暗香冲入肺腑,侵略到身体中的一切细枝末节。
有时候,饮酒和倾心一样,都是会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