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人的瞬间, 叶长青心跳都停了,过往数十年,回忆像雪崩一样, 溃不成军。
儿时青衣人夜夜入梦,长身玉立于一花树下,垂着头,温柔擦拭着三尺青锋;十二岁,他偶然闯了凌寒峰, 在藏书廊之前见到了那尊白玉雕像,一手掐诀, 一手负背, 灵剑“问道”游于身侧, 诉尽了大家风范;十五六岁,他埋首于藏经塔中, 搜寻着尘封多年的老旧手书, 沉迷于残破不堪的剑法图谱,仿佛透过那一张张泛黄的纸页, 一伸手, 就能够到那位心中的仙剑
眼前这人,与叶长青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相貌平平,并无任何特点, 也丝毫没有凌寒白玉雕那般傲视苍生的神气,可他却明白这人就是叶岚。
心境激荡间,叶长青难以克制,张口就叫了声“叶前辈”
“喵”
猫叫声软绵绵的,他当场石化。
该死, 怎么竟忘了自己现在还是只小奶猫,这下怎么办,万一被发现了,可就要在日思夜想的剑圣前辈面前丢脸了
叶长青心里不住祈祷着,祈祷叶岚不要注意到自己,不要注意到自己,不要注意到
“嗯”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叶岚微微侧着头,目光向下移动,落到温辰怀中的那只白色小猫身上,饶有兴趣地走过来,笑道,“小公子,这是你养的猫吗”
叶长青
“回前辈,是我的猫。”温辰点点头,态度尊敬。
叶岚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叶长青羞得快要背过气去,一个劲地往温辰怀里钻,只留截短短的尾巴在外边。
温辰“它叫喵喵。”
叶岚轻轻一哂“哦他叫喵喵啊”
他语气中带着些戏谑的轻佻,温辰不明所以,茫然道;“是,它是叫喵喵。”
“有意思。”叶岚走到身前,好奇地打量着鸵鸟一样的小猫,“小家伙有点怕生”
我不是怕生,我是怕你叶长青无力地哀嚎。
“应该是吧,它胆子挺小的,只是和我比较亲。”
温辰说完,目露疑惑之色,他不太懂,这位前辈高人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刻出言指点,可现身后,为何对他不闻不问,反而好像特别感兴趣他怀里的喵喵
叶岚双眼轻轻弯起来“我能摸摸他吗”
求您了,别,让我体面地活着不好吗叶长青简直要炸掉了。
“当然可以。”温辰无视他的挣扎和不舍,硬生生将他从怀里拽出来,递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前辈您轻点,别吓着它。”
“放心。”叶岚提着小猫后脖子上的皮毛,莞尔道,“小公子,你养的宠物真的是只猫吗”
完了。
叶长青无语凝噎,装不下去,选择认命。
“”温辰怔了下,问,“什么意思”
叶岚指尖凝了一丝微光,往小猫额心的位置点去,霎时,后者身上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身量像柳枝抽条一般,越来越长,越来越大
温辰拄着剑的手一抖,险些站立不住“这是怎么回事,喵喵它怎么了”
甬道中,渐渐凝出一个人形,青衣墨发,人面桃花,那熟悉的眉眼和身段,不是叶长青又是谁
大变活人之后,叶岚提着那只幻术被破,两眼冒金星的小猫,塞到他怀里“自己的灵宠,拿好,别伤着。”
叶长青涨红了脸,尴尬道“是,是,多谢叶前辈”
叶岚眉梢一挑,淡淡地怼了回去“在下不过江湖一散修,前辈什么的当不起,既然你我有缘,就平辈相称,叫我叶二吧。”
他这么一说,叶长青就明白了,隐姓埋名多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当下顺从地执了个弟子礼,别扭地说了句“多谢叶兄相救。”
小辈如此灵巧,叶岚惬意地一颔首,道“举手之劳,好说。”
他们这一来一回,把个真正的局外人给搞蒙了,温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语无伦次“师,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叶前辈又是怎么知道”
他看一眼对方怀里晕得七荤八素的奶猫,呆滞了片刻,瞬间,某一难以置信的关窍被打开了
“师尊,难道你是装成了猫,一直以喵喵的身份跟着我”
“”
其实,叶长青是很想狡辩两句的,但碍着叶岚就在跟前,他又不好撒谎,憋了半天,神色一宽,柔声道“不是为师装成了猫,而是猫主动找上了为师,它可能是饿得狠了,看为师白白净净的,特别好吃。”
温辰听了,哭笑不得“师尊,你在说什么”
哎,就知道这为人师表的形象要撑不住了。
叶长青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脸上干涸的伤,转头对叶岚道“叶兄,骨鹏体内魔气太重,成了无言之境,小徒温辰一路奔波,受伤不轻,我先帮他处理处理,麻烦你等一下”
叶岚不置可否,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少年洇着血的右臂和锁骨上,“啧”了一声,眉头轻皱“别了,我看看吧。”
飞升剑仙直言要上,叶长青自是喜不自胜,忙不迭道谢后,殷勤地让开地方,把徒弟交给对方。
叶岚大致审视了一下伤情,掐了几个法决,阖眼默念咒语。
很快,温凉的水木之灵便冲破周遭魔气的重重包围,张扬地释放出来,游龙似的,将温辰团团包围,一层一层,像缠了一个泛光的蛹。
凌寒剑圣天纵奇才,身怀金水双灵根,法剑双修,俱是卓绝,当年诛灭北君,得道飞升之时,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谓的无言之境,都是相对的,困得住金丹少年,却定然困不住飞升剑仙。
叶长青明白,在这人面前,自己那点把戏,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不值一提。
不到一刻钟,愈疗术就见了效果,一片白花花的鹏骨间,温辰被灵流托着,轻盈地漂浮于空中,闭着眼,睡着了一般,神情恬淡,他身上的伤,先是那几道最狰狞的,缓缓愈合了起来,由鲜红,变得粉红,最后归于浅淡,然后,轮到那些更加细碎的小伤,一丝一缕,像修复一只残破的瓷娃娃似的,笔尖轻点,便回到了全盛时候最艳丽的容颜。
灵流一撤,他如一片落叶,缓缓落下地来。
叶长青按捺不住欣喜,上去将人搂住,仔细摸索了一阵,直到确定他无恙了,才捏了捏手下光滑的脸蛋,笑道“可算是恢复了,你这小子总不让人省心,都不知道,我刚一醒来看着你这伤时,担心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