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峰后山, 夜雪初霁,青空万里,腊月里众芳摇落之时, 唯有梅花傲雪独立,婀娜的枝杈间晶莹剔透,暗香浓烈,雪色与花色融为一体,一时竟分不清哪里是雪, 哪里是花。
梅林当中的空地上,一青一白两道缥缈的影子, 伴随着铿锵鸣响的剑器声来往纵横, 周遭劲风猎猎, 树枝摇动,除了空中漂浮着的一层薄薄雪霰, 以及一阵阵剐面生寒的泠泠剑气, 令人惊奇的是竟没有一片花瓣落下地来。
叶长青手中玄剑缭乱如花,虽无灵力加持, 却招招优雅狠厉, 直取对方要害,温辰则执一把幽蓝色的冰寒灵剑, 中正平和,沉稳灵秀, 任对面有多少道攻势过来,都能护得滴水不漏。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斗了快一刻钟,叶长青渐渐觉出点不对一些时候,温辰明明躲得掉,却非要多此一举地档格一下, 徒增麻烦;而另一些时候,他明明有机会进攻,却表现得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错失良机。
显然,这小子是在让着他。
“”作为师尊的面子有碍,叶长青心下不快,脸色一寒,正要出口训斥,忽然,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些相同地点,相同人物,但是不同时间的场景。
那是前世元安八年到十年之间,温辰来折梅山暂住的那段日子。
期间,他的主要职责虽是传授术法,可两个剑术天才碰到一起,比剑切磋总也是少不了的。
当时就是在这个梅林,动不动剑气纵横,落英缤纷,好多时候梅花还没来得及开,就早早地成了春泥。
叶长青记得很清楚,那三年中,他的战绩基本上是七胜三负,温辰反过来三胜七负。
这上下高低,多么清晰明了
于是,当年的小叶仙君非常得意,经常沾沾自喜没错,自己到底是当哥的,不仅个头上占优势,实力上也妥妥碾压对方一筹,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什么样的强权霸道,他都得以大哥保护小弟的架势,把温辰护在身后。
换言之,要是没了他的话,那不谙世事的别扭小鬼该怎么活啊
然而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猛一想起来,叶长青才尴尬地发现凭他一个自学成才的半吊子剑修,哪里能打得过昆仑山魔鬼训练出来的冷酷兵人,分明就是那早熟的小孩一直让着他,并且让的方式十分高明,不着痕迹,让他看不出破绽来。
所以,到底谁才是真的不谙世事
叶长青额上渗了一丝冷汗,赧然的同时,蓦地剑锋一抖,扬声道“浑小子,你再不出全力,当心我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玄剑立刻攻势大涨,柔韧的剑身如灵蛇一般咬上了“寒宵”,让它无处可藏。
“呃,是,师尊。”
相处数年,温辰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明白他很多时候看着风趣随和,万事都可,实则却骄矜自傲得紧,极要面子,此时切磋时自己故意让招被看破,绝对是犯了大忌,当下也不敢再怠慢,投入了十二分的专注,与他缠斗在了一处。
一时间,梅林中惊风大作,清光如银,搅得漫天梅花纷飞,簌簌落落的,仿佛又下了一场大雪。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见一声尖锐如鸣笛的轻响,灵剑“落尘”轻飘飘地被挑飞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飞速坠落下来。
叶长青随手一探,轻松扣住剑柄,拂袖挽了个潇洒的剑花,背在身后,眉梢轻扬“都能解为师的兵刃了,小辰,你这一年长进很大啊”
“弟子失礼,望师尊莫要怪罪。”温辰诚惶诚恐地执剑赔了一礼,低着头说,“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这剑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请师尊明鉴。”
“”叶长青看着他手中的“寒宵”,淡淡地笑开了,“不错,被誉为万锋之王,这才是它该有的样子。”
“落尘”是法器,纯比剑当然比不过天下兵器第一的“寒宵”,这是当年在大瀑布上那一战他就意识到了的,故而也不在乎胜负如何。
“好了,看你用得趁手,我也就安心了。”叶长青一转身,将手里的剑随便扔到一棵梅树边,自己挑了临近的另一棵梅树坐下,舒展了腰背,支起一条腿,形容散漫。
“何处无梅林,何处无薄雪,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刺绣精美的小酒囊,对温辰笑着招招手,“愣着干什么,过来,陪我喝几口。”
“嗯,好。”温辰笑了笑,目光温柔,坐到他身边,用水灵流将手中的剑反反复复擦了又擦,心爱不已。
嘁,这小子,陪他回来过生辰,结果喜欢这破剑倒像是超过了他。
叶长青心里有点吃味,忍不住酸道“破剑擦擦就得了,用得着那么费劲不是我说,再好的剑,没修出剑灵都不过是死物,没见过你这擦剑比洗脸都上心的。”
身旁,温辰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垂眸拭剑,一边不经意地说“你给的,不一样。”
什么
叶长青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登时冰雪融化,嘴角禁不住地向上扬起。
“小辰,抬起头来,看看我。”
“啊”温辰没想太多,应声照做,可刚一抬头,嘴唇上就火辣辣地一烫
“师谆,泥捉审么”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夹杂着辛辣苦涩的烈酒,满满一口,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全都灌入了嗓子眼。
“咳咳咳咳”温辰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因为受不了酒太烈,不仅双颊红云漫飞,连眼角都被辣出了好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恶作剧成功的叶长青笑的特别开心,抱着肚子弯下腰去,乐得跟什么似的,“你看你那样子,怂不怂啊我只灌了你一口哎,一口,才一口”
温辰顾不上跟他扯皮,所有精力都用来和酒精抗衡,盘膝端坐着调息,在寒冷的大雪天里浑身发热,整个人像冒了烟一样,不住地大口喘息。
他阖着眼缓了好一阵子,神志才重返清明,饶是如此,脸色依然红得厉害。
“别看你剑法是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叶长青晃了晃酒囊,仰头灌下一口,仿佛耀武扬威似的,得意道,“若论酒量,你永远是个弟弟。”
温辰无奈“我酒量是不行,那我舍命陪君子总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