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谷出事, 烽火令遗失,像一剂催命剧毒正中扎在了正道的七窍之上,象征着最高召集令的传信烽火, 数百年来头一次在九州大地上同时燃起,散落于五湖四海的修道之人接到讯息,连夜佩剑御灵,马不停蹄地朝昆仑山奔赴赶来。
然而,与魔族野火燎原的攻势相比, 他们似乎还是慢了一拍。
遥远的异界,黑红色的火山岩林立绵延, 千里赤地, 寸草不生, 滚烫的熔岩河在无数干涸的地裂中蜿蜒,有一轮浑浊的血月, 染透了头顶铁锈色的天空。
几具不知名的巨大骸骨, 被孤零零地遗弃在荒原,脊梁骨两侧, 长逾丈许的骨刺直冲天际, 像一只只不甘于没落的枯手,从命运的泥沼中奋力伸出。
长天尽头, 一个身着艳丽红衣的女子傲然而立,她身后, 是沉默的千军万马。
“天道如此不公,让渺小如蝼蚁,短命如蜉蝣的人族,占据着六界之中灵气最盛的土地,长达万年之久, 而我等真正强大的种族,却受困于一隅,犹如囚徒。试问,魔族多少子民,自一出生起,就从未见过青山绿水,朗月疏星,谁曾想过,那般美好的世界,当初本该被握在我们的指掌之间谁又记得,还有上万名为了魔族未来,曾无畏征战过的前辈先驱,还被困在黄泉海下,永无天日”
上古时候,曾率领魔族冲过北境雪原,与人族决战于昆仑之巅的圣女迟鸢,再一次从冢中复生苏醒,站在了人魔交战的风口浪尖。沉睡万载,没有为她美丽的眉目添上一丝苍老,反而,燃起了一层永不熄灭的好战之火。相比于当年,她的声音越加清亮,她的廓落越加鲜明,她手中的魔刃,也在鲜血的淬炼下锋芒毕露。
忽然,眼前的空气扭曲起来,像漩涡一样,越转越大,迟鸢一探手,掏出一团玄黑的火焰,只见那跃动的火苗中,慢慢浮现出一行字东方烽火令已毁,黄泉海大封松动,我等恭迎魔主。
她定定地看着那团火,眸光一闪,一把捏成了灰烬。
那一天,人族之王元子夜,拾级走上昆仑山巅,将刻有天道封印的四枚烽火令,镇压在无数魔族战犯头顶,透过黄泉海混沌的迷雾,迟鸢看到了那人温文却冷淡的脸庞,星光洒下,映亮了他眼角七颗殷红如血的朱砂。
她不甘心就这么失败,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借着手下忠心魔将的掩护,在大封彻底合上的最后一刻,一魂一魄金蝉脱壳。
休养万年,昔日的敌手早已飞升上界,不问世事,如今的九州大地,合该是她的时代。
迟鸢双手将魔刃举过头顶,停顿片刻,狠狠落下哗一声,一道绵延数里的空间裂缝,现于长空。
“走吧,与本君一起,到人间去。”
昆仑以北,渺无人烟的雪域深山中,执着血鞭的银面魔修立在崖顶,猎猎寒风灌满了他黑如寂夜的衣袍。
沈画转头,对身畔人说“人族覆灭,在此一役,先生居功甚伟,深得魔主青睐,日后封疆拜相,还望记得此时并肩之人,稍稍提携一二。”
梦先生发色苍银,容颜老态,宽袍广袖下掩着一只灵流漫射的纳川光球,笑着说“血手阁下过誉了,区区一介散人,背后做些蝇营狗苟的阴谋诡计罢了,论扩土开疆,还是得魔主肱股才行。”
这话捧得圆融,沈画十分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梦先生忽然说,“即使有纳川之术挟制,血手阁下亦不可小觑对手,人族虽弱,合力极强。”
“嗯”沈画一愣,继而仰天大笑,“合力在我这万千傀儡大军下,谈合力”
随着他话音落下,夜幕中,无数生灵谱傀儡从深山角落里走出,摩肩接踵,悄无声息,远望黑压压一片,宛如阴兵过境。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魔主的授意下,在下耗时十三年,炼制十万死谱傀儡。”手指抚过细长血红的鞭梢,沈画洋洋自得,“先生,你看可还过得去”
梦先生一低头,望着山崖下方,仿佛蚁群一样密密麻麻的活死人,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被震撼到了。
“壮观,的确壮观那么,区区就预祝血手阁下凯旋归来。”
同一时刻,万锋剑派南山门的入山小道上,一个玄衣人影缓缓行着,与周遭夜色融为一体。
他身形单薄,姿态却挺拔如青松,肤白唇红,容色昳丽,眼角下一点泪痣,温柔如三春溪水。
不靠任何人搀扶,用自己的双腿独自走上昆仑,这是过去二十年中,喻清轮想都不敢想的。
破晓时分,万籁俱寂,一切的针锋与战火都隐藏在那一条漆黑的地平线下,他紧紧按着腰间的灵剑“雪鸿”,就像按住了某些并不愿想起的往事。
数年前,幽姿峰清雅避世的小山谷中,一长一少对坐弈棋。
梦先生千面不一,可男可女,有时是老者,有时又是少年。
这一次,他扮做了一名郊外来送山货的猎户少年,陪幽姿峰的主人下上一局棋。
少年耐心惊人,棋艺高超,下着下着,喻清轮就不知该怎么走了,掌心摩挲着几粒棋子,迟迟不能放入棋局。
对方轻声说“喻长老,认输吧,死局。”
“”喻清轮沉默片刻,淡淡道,“可我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