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陷落(六)(1 / 2)

北山门, 三道银芒,如流星一般划过长空,风驰电掣, 激起岩石上昨夜刚下的积雪。

沈画站在山坳间,悬浮于面前的千里眼光轮,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那银纹白袍的身影。

“哟,南边打成了那个鬼样子,你们还这么着急地从北撤离心倒真是大。”他懒洋洋地笑着, 手腕一抖,一卷长长的生灵谱从袖中滑落, 右手执笔, 在那竹谱的前三列圈了几个黑色的名字, “陆放,陆斐, 陆清扬, 你们陆家人生的时候懦弱无能,死后却能留名青史, 有趣, 有趣。”

“去吧,用你们祖传的机关偃术, 把那几个白衣服的给我打下来。”就在狼毫将要圈住最后一笔时,他的手被人按住了

“不可。”

沈画回过头, 眉目间些许不悦“先生这是何意”

“调虎离山。”黑袍老者瞥了一眼光轮中行色匆匆的万锋剑修,平淡道,“真正的秘宝不在他们身上。”

“不在”沈画蹙了蹙眉,不大相信,“那依先生所言, 我们就该这样守株待兔,等着人家自己撞上门来”

梦先生笑了笑,老态龙钟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血手阁下,请问有万锋剑派地图吗”

“有。”想攻破对方的护山大阵,地图自然是提前盗取过的,沈画从怀中掏出,将信将疑地递给他,心说这老儿一天天神叨叨的,又想作什么妖

“多谢。”梦先生接过来,端着细细琢磨了片刻,在一个毫无标记的陌生地方一指,“云衍的七寸,在这。”

“”沈画面具后的目光灼热滚烫,直勾勾地钉在对方那张永远都笑意温文的脸上,几乎差一点,就穿透了那层虚假的画皮,把深藏内里的妖魂给揪出来。

可惜,一如从前很多次那样,他失败了。

“好,就听先生的。”沈画宽和一笑,从善如流地收起了已召唤到一半的生灵谱,好脾气地说,“在下相信先生还能像过去一样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只是”他蓦地顿住,手中血鞭一甩,在立于山岩下静候差遣的三位陆家死谱身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血痕。

“哎,都是为人办事,看人脸色,总也不好弄得太砸,先生说,是吧”

昆仑山寂寂无声的小道上,两人一骑,驾着一匹健硕的雪麋鹿,绝尘而去。

两侧松林带着雪,飞一般向后掠去,天光黯淡,掩映着纵横的枝杈,古怪如妖魔。

这是万锋护山大阵中最隐秘诡谲的一条路,脱胎于古巫国移花接木之术,若干个空间拼凑在一起,时刻变幻,无法捉摸,追兵往往前一刻还跟在身后,下一刻空间错开,就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古巫国咒术流传下来的不多,十之八九都随着夜良国覆灭,无迹可寻,这一个“移花接木”,已算是当世翘楚,会破解的人早就死绝了。

祁铮奉掌门之命,带着温辰独自下山,他只是个铸剑师,并不是真正的剑修,境界低微,灵力不强,没办法像宗门其他修士那样,一剑载两人,况且,载的还是个非常不配合之人。

没办法,他只好赶了一只灵兽雪麋鹿,如凡人一样,在这条绝对安全的“移花接木”密道上驰骋如飞。

跑着跑着,怀里青年轻轻咳嗽了两声。

祁铮一惊,御鹿的手都有点颤“你,你不是中了禁言咒么”

时间过去了快半个时辰,温辰已不像在河洛殿中反应那么激烈,此刻平静了许多,正阖着眼,认命似的倒在他怀中,闻言喉结滚动几下,嗓音微弱而沙哑“祁长老,我并非莽撞不惜命之人,只是我师尊还陷在地牢中,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祁铮咬了咬牙,就当没听见。

温辰又道“祁长老,十多年前,你断言我命格凶险,天煞孤星,日后极有可能堕入魔道,为祸世间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不停下来,当初的谶言早晚有一天会成真。”

祁铮脸色一白,双唇动了动,有什么话好像停在嘴边,想说又没说出来“放心吧,天佑人族,我们不会输的。”

“是吗。”温辰浅浅地笑了一下,语声很轻,“也许你说得对,我天生就是堕魔的料,如果不堕魔,就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杀神出世,南疆蛊毒,又算得了什么。”

“我杀人,就从正道开始杀起,从老到少,从高到低,一个都不放过,云衍,祁铮,凌风陌,凌韬,谢易没有隐忍,没有宽恕,所有对不起我的人,我要一一手刃。”

终于,温公子撕下了那张温雅和善的面具,露出了一身尖锐可怕的倒刺,用最平淡不过的语气,做出最心惊胆寒的威胁,末了,微笑着提点了一句“这一战,我们不会输的,所以,你们一定还活着。”

三年前,他在涌动的化神天雷下窥得了几分前世的真相,每每想起时,内心总是会感到一阵恐慌,记忆中,那个一生身不由己,困顿于穷途的温真人,在遭受了灭顶的背叛和欺瞒之后,选择离经叛道,堕化成魔。

这个魔,不是实际意义上的魔族,而是人内心里,最阴暗可怕的心魔。

温辰无数次告诫自己,这一次,不能再走他的老路,可事到如今,依然没有别的办法这个世道会吃人,他选择博取大多数人的欢心,就要看着心爱之人万劫不复;相反,他选择站在那个人的身边,就会被打上魔道妖人的烙印。

小时候,他曾梦想着做斩妖除魔,救人水火的大英雄,可谁知道,所谓的英雄居然这么难做,无法投身于自己钟爱的事业,无法守护自己心尖儿上的人,甚至,都无法决定自己怎么死,在哪里死,什么时候死。

太难了,他年仅二十出头的脊梁骨,有点承受不住。

破晓的日光洒下来,给周遭景物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边儿,在古巫咒的笼罩之下,整个世界都静得可怕,只有呼呼的寒风和鹿蹄踩断枯枝时发出的响动。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道断崖

“什么”祁铮大惊,狠狠扯住雪麋鹿的缰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这畜生在最后一刻堪堪停下,鹿蹄擦在悬崖边,蹭得几块石头松动了,混着沙土一起坠下崖去。

“这,这是”悬崖深不见底,黑乎乎一片,就算是元婴修士,这么摔下去也不一定能完好无损,更何况是他祁铮不敢相信,本门密道尽头竟会是这样一幅光景,更不敢相信,相识多年的师兄竟会给他指一条死路。

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乍一听,像无数双脚摩擦在石子地上的声音。

祁铮倏地回头,只一眼,便三魂丢了七魄。

活死人,潮水一样的活死人,正朝着悬崖的方向涌来,天上有,地上也有,密密麻麻,不可计数,它们肉身腐朽的程度不一,有的新死不久,容貌还清晰着,有的已经化为枯骨,只留几片破衣烂衫挂在身上,形容可怖。

为首的三个,正是今夜在小镇遇袭的陆家人,陆放走在正中,手里擎着一把机关剑,面无表情。

“”温辰轻轻抽了口气,手肘戳了戳他,道,“祁长老,你看悬崖底下。”

“啊”后者宛如惊弓之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心生绝望原来,方才天色暗没看清楚,现在细一凝神才发现,崖底那黑乎乎一片,也是活死人大军。

完了,前有狼后有虎,他们被人包了锅贴了。

沈画放浪恣肆的笑声从空中响起“这不是我们要飞升成仙的温小公子么自己走不了路,还得别人抱着,怎么,晚上没吃饭”

温辰没搭理他,眉心一压,低声对祁铮道“想活命,就给我解开禁制,快。”

祁铮也不傻,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几个字是怎么写的,当即取出一道符纸,念了段咒语催动,哗一下没入他额心。

金色雷网霎时褪去,温辰得了自由,提气跃下雪麋鹿的脊背,一转身,“寒宵”已然在手,毫不客气的一道剑气划出去,丹田处蓦地一疼。

“噗”剑锋插入泥土,他弯下腰捂着小腹,额上冷汗一层密过一层。

该死的,纳川之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

七味魔草还未确定是什么,解毒圣手柳明岸拿不出彻底祛毒的解药,只好按着以前的方子配了些,聊以缓解。温辰摸出一颗丹药,仰头喂了下去。

疼痛稍稍好了些,可全身经络中那股窒塞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他能感觉得到,灵力一点点在流逝,境界已经掉到金丹水平。

对面单一个元婴魔修沈画就够吃力,再加上那么多死谱傀儡温辰一个燕跃起身,躲过了机关剑横扫过来的罡风,一脚踏在紧追的另一把兵刃上,剑花缭乱,凌空与对手战成了一团。

陆家三人修为不低,配合极好,尤其是机关偃术变化层出不穷,即使成了死谱傀儡,没有活人灵敏的意识,三人同时围攻上来,照样难缠得很。

刀光剑影,霜华璀璨,活死人腐烂的肢体被送上天,扬起了漫天黑红色的血花,视野里,充斥着惨白的皮肤和枯骨,杀不完,怎么都杀不完,这些东西没有痛觉,不知畏惧,死了一波又顶上来另一波,腐臭和血腥熏得人头晕,数百个回合打下来,温辰难免觉得力不从心,偏生那铸剑师出身的祁铮又帮不上什么忙,两人且战且退,不知不觉已被逼至悬崖一角。

半空中,沈画踩着血鞭,双手抱于胸前“得了,别挣扎了,今日撞在老子手里,算你们倒霉,乖乖投降,说不定魔主心情好,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做、梦。”

温辰仗剑于前,目光冷冽,身上伤痛无数,自己的血和活死人的血染透了白衣,雪一样的肌肤没有一块是干净的,整个人狼狈不堪。饶是如此,他体内释放出来的凶狠剑意,还是在身周七尺的范围内激扬澎湃,骇得那戴银面的魔修只是嘴上咋咋呼呼,实则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