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谶纬”叶长青神思一顿, 立时想到了在扶摇城幻境中星盘占卜的往事,脱口而出,“见过。”
他答的是见过, 而非听过, 昭华面露讶异之色“在何地”
“”其实, 叶长青方才甫一开口就有点后悔,但转念一想, 说就说了, 也没什么要紧,既然这昭华散人问起,看来就是对这领域有所涉猎,借机向其询问一二也不是坏事。
于是,他将元子曦用星盘为自己与温辰预见未来的事,挑着重点讲了讲,中间隐过了扶摇城地缚灵等细节,让人辩不出来真假。
昭华听后, 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思, 左手拈着一串墨绿色的珠玉,慢条斯理。
三尺外, 叶长青平静地注视着他, 忽然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面这人,不是个百十来岁的普通灵族, 相反,对方那一身云淡风轻,便是天崩亦与我无关的态度,就像是早已历经千年万载, 转身归来,目中看透了世事三千。
昭华此人,时而很近,时而又很远,时而亲和,时而又冷漠,仿佛根本不与他们活在同个世界。
这感觉很可怕。
顺藤摸瓜,他忍不住去回想初见此人时的情景,柯桥小镇外的渔村,吉服美酒,齐人之乐,却生生被一个融魂陷阱打破,那一次本该束手无策的,可昭华却出现得极是时候,仿佛已是等候良久,只为了这一刻出手相救
叶长青脸色紧绷绷的,尖利的犬齿刺破了下唇都没察觉。
“别咬。”温辰心疼地拂了拂他唇瓣,温润的灵流擦过去,洗净了一滴殷红的血珠,压低声音问,“什么事这么愁”
叶长青“”当着昭华的面,他也不好说自己起了疑心,只摇摇头,轻轻一拍对方的手,示意没什么。
约莫一刻钟后,昭华终于从沉思中解脱,抬头看看静坐等待的二人,歉意地笑了“对不住,方才叶仙君所讲的星盘占卜之术,勾起了我的一些陈年心事,忍不住就多想了想,冷落了二位,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会”叶长青一敛神情,大度地笑道,“先生太客气了,折煞我等。”
昭华浅浅一莞尔,就当揭过了这篇,接着方才的话题“在下不才,刚好对谶纬之术有些研究,用星盘占卜未来,推测命数,应是其中较浅显的内容。”
什么叶长青和温辰都愣了,表情齐刷刷地定在那里,未几,才同时不可置信地问“能够从星辰排布中那么精准地看到未来,竟然只算得浅显”
看他俩这反应,昭华三分无奈七分慨然地摇了摇手,像满腹经纶的夫子对连自己连“鹅鹅鹅”都背不顺溜的学生解释道“谶纬之术源远流长,上古时候巫族人掌握了点皮毛,就好像呼风唤雨一样能耐,被人奉做神明。当然了,此道极为艰深,若想看透玄机,非得有千载难逢的机遇不可,这般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秘术,后世修道者研究得少也无可厚非,不过”
他话锋一转,神色似笑非笑“你们大概有所不知,谶纬之术的终极,并非预测未来,而是主导未来。”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炸得同舟两人懵懵懂懂。
叶长青皱了皱眉,颇为怀疑地问“什么叫主导未来,难不成,一个谶言能够决定未来事情发生的走向”
“叶仙君聪颖。”昭华从容地颔首,缓缓道,“就如多年前一位道家宗师所言,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到底是谁梦到了谁,又该如何分辨现实中的庄周是真的,难道你就一定能笃定地说,虚幻中的蝴蝶是假的吗换言之,既然庄周能变成蝴蝶在梦中徜徉,蝴蝶为什么就不能替代庄周,于现实翩跹呢”
叶长青不理解他这玄之又玄绕口令似的理论,思虑片刻,反问“世事如何发展,不应该是受天道所限就算蝴蝶能变成庄周,可是区区一个谶言,一个人为之物,真能干得过天上那位”他指了指头顶,满眼满脸都写着“原谅我这人读书少,先生您别和我开玩笑”。
这句问完,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对方那平易近人的笑眼间,竟透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狰狞恨意。
叶长青僵直着背,只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摸了上来。
“呵,天道。”昭华将手搁在船舷上,指尖轮流轻点,眼皮一掀,慢悠悠道,“天道若真的有心,凡人又何必痛苦挣扎,自寻出路话说回来,天道奸猾得很,为了让凡人好好卖命,给无数强者扣上了英雄和圣人的帽子,其实呢,不过是些枷锁,自欺欺人罢了,叶仙君,你说是也不是”
海波柔美,星光泠泠,叶长青觉得视野一晃,眼前的人莫名地就和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老者重合在一起,那夜化神天雷翻滚,魔女迟鸢沉睡方醒,被杀得仅剩一口气,就是这个人,站在无尽的风刃对面,冷眼看着他挣扎,淡漠道“魔就是魔,何必伪装成圣人的样子阿青,听我一句劝,在这个世道上,做英雄,做圣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轰
可怕的寒意一瞬间直达顶峰,叶长青倏地站了起来,暴涨的灵压荡开了方圆十丈的波澜,忽然,三人袖中的传音石同时亮了起来
云逸“昭华先生,黄泉海上空惊现天裂,上百道雷闪打下来,大封出现崩塌的危险,请你收到消息,速速赶回”
秦箫“师尊你怎么不接传讯呢急死人了昆仑山那帮没用的牛鼻子要守不住大封了,四门掌门人都已经到位,你们快回来啊”
阮凌霜“小辰小辰,你是和师尊在一起吗如果在的话,告诉他赶紧的,别在外头浪了,谈恋爱不如正事重要,大封都要崩了,哎我去,好大的魔物,这玩意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这
电光石火之间,小小一叶扁舟上兵戈缭乱,然而最先出手的竟不是叶长青,而是一直在旁默然聆听的温辰,他挥袖斩出十道冰霜锁链,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树灵族长绑得结实。
“昭华,你到底是什么人”
昭华陷在那滴水成冰的牢笼之中,泰然自若,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说“我是什么人,我以为你们知道的。”
险恶之心昭然若揭,叶长青化出银剑,一记横扫震裂了东海上笼罩的结界,那璀璨如银的星空,霎时如黄粱一梦,无影无踪。
“梦先生,你好深的心思,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竟十几年前就埋下了伏笔。说真的,若非念着你的救命之恩,我倒真不至于就这么草率大意。”
“过奖,不过举手之劳,怎料二位太重恩情,让我着实受宠若惊。”昭华阴谋得逞,笑得惬意,抬头看了眼障眼法破除之后,大海上灰蒙蒙的天,惋惜地叹了口气,“塞北花,江南雪,难留连,易消歇,如此壮美的星空,阿青,你可真是不懂得怜惜。”
七年前,把人魔两界祸祸了管够,却在最后时刻金蝉脱壳的梦先生,一朝换了张皮,借着仙门首座救命恩人的便利,在正道混得风生水起,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算是东窗事发,然而他以一种古代帝王的雍容之态坐在船头,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仿佛那两个钳制着他的人,才是真正的釜底游鱼,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