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晋江正版独发(1 / 2)

声音嘶哑, 却足够清晰,一字一句地被崔苒听了进去。

崔苒后背有些僵硬,却依旧柔和地微笑着。

阮阮紧张地望着傅臻,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她知道他头疾发作了,每说一个字都在极力隐忍克制。

“陛下, 我”

她迟疑了片刻,傅臻却伸手将她推开, “听不懂朕的话”

阮阮被推倒在榻上,眼尾有些泛红, 露出的侧脸恰好撞入崔苒眼中。

崔苒看着她,眸光稍稍一滞。

难怪太后和余嫆都说她姿容出众, 果然是个妖妖调调的狐媚子这副楚楚动人到足以令天下女子自惭形秽的模样,难怪傅臻连病中都要夜夜与之欢好。

崔苒见她不情不愿地下了四方榻,心想这狐媚子也是个没胆量没骨头的,不敢以面示人, 一直背对着她。

阮阮拖着浅碧色的裙摆绕过屏风,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爬上龙床, 她绷着唇角,拿过案上的锦帕试着擦拭脖颈的伤口,看到鲜红的血迹在帕子上洇开。

她用了些力道,换了干净的一面又擦拭下去,很快脖上的血迹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没有疼痛,没有新涌出来的血珠

这就说明, 方才他根本没有咬破她的皮肤,她脖子上的血全都是他留下的

一些细碎的声音消下去,帷幔后很快没了动静。

崔苒嘴角的讽意一闪而逝, 视线调转回来,再次盈盈施礼“臣女都水使之女崔苒,给陛下请安。”

她抬起头,这才完完整整地看到傅臻的样貌。

面前的男人,凤眸微垂,衣襟歪斜,行止慵散,清绝中透着硬朗,轮廓如雕刻般俊美绝伦。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倚在榻上小憩,可周身寒冽的煞气还是令人不自觉地浑身紧绷。

那双眼红得厉害。

崔苒见过很多缠绵病榻的人,他们的眼睛就像隔夜的燕窝羹,浑浊浓稠到令人生恶。

可傅臻的不一样,他就像被寒重的铁索禁锢在深潭之下的恶龙,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看不到光,他的鳞片被狠狠剥开,每一寸皮肤都被藤鞭抽得支离破碎,血肉分离,无边的血色在深海里飘红,然后才有了这样一双眼睛。

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

崔苒身形渐渐有些摇晃,因为傅臻没有任何的回应,既未免她的礼,也不说旁的,反倒是端起炕桌上的白瓷杯盏,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

就当她背脊出汗,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傅臻忽然抬眼看向她,慢慢弯起唇,开口竟是念了一句诗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注

他的声音因病而变得低沉喑哑,可加上难得温柔的、深情款款的目光,竟念出一种婉转动听的味道。

崔苒两腮微微泛起粉色的光晕,克制住心内暗潮汹涌,终于从容起身,温顺地笑道“陛下谬赞。论起样貌,臣女自是远远不及姜美人,家中姊妹的品貌也个个皆在苒苒之上。”

傅臻低笑,神色转淡“既如此,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要送你入宫”

崔苒讶异地张了张口,脑中空白一瞬,他这算是默认了她方才的回话可那都是她的谦辞

这轻蔑的语气做不得假,可方才他念那句诗的时候也是真情实意的模样。

崔苒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都是木的。

傅臻指尖转动着杯盏,另一只手压着榻面,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因为你在崔氏一族可有可无,送你来伺候朕这个病秧子,就是死了也是不痛不痒,对崔氏没有任何的损失。”

这话说得轻巧,可一字一句却如寒刀直戳心肺。

崔苒额头浮起一层冷汗,口中银牙几乎咬碎。

她心内知晓这一层原因,可被人当面揭短,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心里恼怒又难受。

崔苒想着方才他念的那句诗,努力让心绪平和下来,平静地笑说“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医术上说美人血为引可解百毒更非空穴来风,如今美人都进了宫,陛下定会早日痊愈的。”

傅臻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似笑非笑地问“读过书么可知道方才那句诗是何意”

崔苒怔了怔,眸中再次漫过一丝喜色,没想到他又提起这句。

她在脑海中将这句诗拆开嚼碎了反复揣摩,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欢喜的吧只是觉得自己病重,不能耽误她,说那些让她难堪的话,只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傅臻嘴角笑意加深,挑眉道“看来是知道了。”

崔苒轻抿着唇,两颊露出薄薄的绯红,有花朵在心口绽放开来。

“这句诗,”傅臻又喝了口茶,忽然低笑着说,“是你父亲崔郜昨夜在京郊别苑对一位新添的外室说的。”

话音刚落,崔苒的笑容当即垮在嘴角,脸上像打碎的染缸,霎时五彩斑斓。

傅臻好整以暇看着她,手里的动作也不紧不慢,“你想知道那外室的名字吗你父亲亲自取的,就叫窈窕,果真是美人的名字,你父亲唤她阿窈,昨夜在床上一共唤了一百二十一声。”

崔苒再也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秀眸圆瞪,额头青筋直跳,藏于袖中的两手死死攥成拳,纤长的指甲扭曲得不成形状。

她当然知道父亲在外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女儿。

这些年他在外治水,东奔西走,每过一处都会留情。

他与母亲的联姻,或许掺杂风月,可更多的还是两大家族之间的利益捆绑。他们虽被困在一张网里面,可只要不触碰底线,对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饶是如此,也并不代表旁人可以将这些龌龊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毫不客气地羞辱和践踏。

然而更令她震惊的是,一个朝中四品官员的隐秘私事,傅臻竟然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分明已经病得快要死了,却永远掌控所有,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崔苒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眉眼间的笑意一点点地冷却,她才发现他原来如此的陌生,心肠又是如此的冷硬。

诚然有血缘的维系,她本该唤他一声表兄,可她却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

先帝在时的除夕大宴,文武百官皆可带家眷出席,可他年年出兵在外,与这上安城的繁华热闹永远格格不入,她甚至到今日才真正看到他的模样。

但,那又如何

即便他是地狱的修罗,是阴森的恶鬼,即便他将她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那又如何

他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她不是进宫来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只要熬过这一劫,她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世上再无人敢于轻慢。

崔苒慢慢沉下心,渐渐能够神色泰然地望着他。

傅臻手掌颤抖着去端炕桌上的茶壶倒水,茶才倒一半,又忍不住低咳起来。

阮阮忐忑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双手绞紧被褥的一角,两眼放空地朝向帐顶,每听到一声咳嗽,眉心就狠狠跳动一下。

那种渗透着沉水香的血腥味仿佛就在鼻尖萦绕。

半晌,咳嗽声渐弱,阮阮敛下不安的神色,攥住被角的手指也松了松。

傅臻歪着头,望向崔苒身后,笑中的寒意散去,“这是四时坊的糕点”

崔苒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平稳“是,枣泥酥,薄荷糕,绣球饼,杏仁佛手,金乳酥样样都有一些,陛下要尝尝么”

傅臻手背青筋凸起若山脉,闭上眼睛,淡淡地嗯了声。

见他提起兴致,崔苒忍下方才所有的屈辱,示意丫鬟将糕点一道道布在炕桌上。

四时坊的点心,每一道都是上安最好的糕点师傅精心蒸烤,个个模样小巧精致,光是这股甜香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增。

傅臻淡淡扫过一眼桌上的吃食,漫不经心道“别说是宫外来路不明的点心,就算是御膳房的东西,也需要有尝膳官试毒,崔姑娘不知道这个规矩”

崔苒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恭声应下,她知道宫里的规矩,也知道傅臻为人谨慎,于是转身对一个紫衣丫鬟道“紫苏,你来替陛下试膳。”

紫苏道了声是,便躬身上前一步,可迎上傅臻冷冷的眸光,紫苏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正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取箸,却被傅臻寒意渗人的声音斥退。

“崔姑娘既然有这份心意,倒不如由崔姑娘亲自来试”

崔苒脸色一变,历来尝膳官都是宫中地位最低贱的宦者,便是她带进宫的两个丫鬟,在崔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一等丫鬟,从不替人试膳。

傅臻竟要她在下人面前,亲自替他试膳,这分明就是打她的脸偏偏她还推拒不了,否则就是抗旨不尊。

傅臻笑“怎么,崔姑娘不愿意”

崔苒牙关几乎咬出血,半晌才深吸了口气,扯着嘴角颔首道“替陛下试膳,臣女怎会不愿这些点心既然是臣女张罗的,自然该由臣女亲自来试,你们都退下吧。”

她不想让自己最丢人最卑微的样子被更多人看到,尤其是自己的侍女,在她们面前,她只能是高贵不容侵犯的主子。

两名丫鬟正欲告退,傅臻却道“殿内总要有人侍奉,不必退下。”

紫苏与含朱相视一眼,只得应是,默默退在崔苒身后。

崔苒咬紧后槽牙,定定地走上前,屈身从食盒中取出刀匕和银箸,小心翼翼地切开一小块枣泥糕放入口中,吞声饮泣地下咽。

七八种糕点,每一碟都尝过一小块,分明都是酥香甜软的口味,崔苒却只尝到苦涩和酸楚。

眼看着要试完,傅臻凑近看着她,缓缓笑问“好吃么”

崔苒抬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一时心跳隆隆,竟不知这笑中有几分真假。

毫无疑问,他是男子之中最好看的那一类长相,每一处五官都异常精致,深渊为眸,山峦为鼻,皓月为肤,玉石作骨。

只是他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和这副暴戾无常的性子在前,从来没有人去注意他的容貌罢了。

崔苒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怒气压下去,一点陌生的酥麻感如同长了脚似的,慢慢地爬上心尖。

她攥着手心,轻声道“臣女尝过了,薄荷糕清凉,山楂糕开胃,枣泥酥香甜,不会有毒。陛下也尝一尝,看看与御膳房的点心有何不同”

傅臻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在糕点上扫过,一面指着余下的点心,一面道“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未尝过,崔姑娘自己吃的那一块无毒,又怎知其他点心也无毒”

崔苒心下不由得一紧,“这”

傅臻依旧笑意不减“既然崔姑娘说不错,那不如将这些全都吃了吧。”

崔苒瞪大了双眼,面色煞白,指尖掐出了血,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傅臻看似循循善诱,却又步步紧逼“崔姑娘不愿意,还是朕难为你了朕本以为,这些东西既然能够送到御前,必然是难得的珍馐,难不成崔姑娘自己都不喜欢么”

崔苒眼睫颤动着,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从来没有任何的柔情蜜意,这副昳丽的容颜之下,藏着最残酷的冷意,最恶劣的高傲。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谁都像是蚍蜉蝼蚁。

他毫不留情地打她的脸,就是在扇整个崔氏的耳光

可她又能说什么

说她父亲夜御数女,声色犬马,只将她这个女儿视作直上青云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丢弃

说她没用,讨不得皇帝欢心,连一个低贱的药人都及不上

可她也不差吧,老天爷怜惜,给了她这一副难得的花容月貌,她打听到族姐私下里骂她狐媚,知道京中纨绔常常在茶余饭后给世家贵族的女子排号,论起美貌,她从来都是数一数二,不落人后。

可在傅臻面前,她甚至连尘泥都不如。

崔苒心中几欲溃不成军,银箸夹起一块半个掌心大小的杏仁酥,一整颗放入口中,令人作呕的甜腻疯狂地扫卷牙根,喉咙干涩又难受。她囫囵吞枣地咽下,又夹起一块往口中塞,忍了许久的眼泪簌簌直落,连带着泣声都一道吞咽下去。

紫苏和含朱连忙跪下,哭着求情“陛下饶了主子吧这么多点心根本吃不完的,主子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求陛下饶恕主子吧主子,不要吃了不要再吃了”

两个丫鬟哭天抢地,傅臻眉头直皱,喉咙中的腥意再次翻涌上来,他用帕子抵着唇咳嗽,额间冷汗直出。

哭喊声与咳嗽声频频传入耳中,阮阮心脏像被攥紧了一般。

又听到傅臻一声冷喝“吵什么,不想死就给朕滚出去。”

那两个丫鬟依旧不依不饶,额头砸在地上出了血,一声接着一声苦苦哀求“陛下饶了主子吧”

直到听到匆忙有序的脚步声,两个丫鬟突然间又拿出撕心裂肺的架势,随后那哭喊声又很快在耳边消弭,恐怕是被宫监拖了出去。

殿内没有了震天的哭闹声,耳边只剩下那位崔姑娘手中银箸的碰撞,还有从未停止的、闷吞食物的声音。

傅臻仍然在咳嗽,每咳一声,阮阮的手指都跟着颤动一分。

她知道那位崔姑娘贸然闯进来,傅臻很生气,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法子来惩罚她。

那么多的点心,还要吃多久

阮阮焦急地等待着,可越是心焦,时间就过得越慢。

耳边的咳嗽声又粗重几分,阮阮在想要不要下床去看看他,可是崔姑娘在这里受罚,她会觉得自己是出来看热闹的么

何况暴君方才逼着她离开,这会她不经他的允许私自下床,恐怕他又要罚她。

咳嗽声令她心烦意乱,她觉得傅臻就要撑不住了,分明已经头疾发作,身上还那么凉,怕是那寒箭的毒也跟着发作

真像头几回那样,恐怕满殿的人都不够他杀的。

思忖至此,阮阮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

她还没想好如何说,外面两人却是同时顿了一下。

阮阮心如擂鼓,仿佛已经看到了傅臻面色冷冽的模样,可是那一声唤出来便收不回去了,她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陛下,你过来好不好”

话音刚落,阮阮脑中霎时嗡嗡直响,她是不是说错话了为什么外头没了动静

崔苒死死捏紧银箸,指骨都挤压得发白,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听到帷幔内那一声温柔缱绻,她的脸色更是一阵青白,难看至极。

有那么一瞬,她恨不得掀翻炕桌,把所有的点心都砸到傅臻脸上去她巴不得他立刻死,和床上那个贱人一起死

可她能么

崔苒在心里苦笑着,崔氏的身份对她来说,既是光环,同样也是负累,这世上人人都可以杀他,可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