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么累的梦, 梦里上山下山,来来回回走了一整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果真是压着心脏睡的。
回身一看, 身边空空如也, 被褥堆叠整齐, 里头没有半点温度。
以往并非她睡相难看、胡搅蛮缠, 而是他主动将她抱过去的吧。
他果然生她的气了,所以昨晚没有将她身子掰过去, 让她靠着他心口、枕着他手臂,舒舒服服地睡。
脚腕的金铃轻轻响动,她笑了笑, 抚摸那金链上流光溢彩的东珠, 与那晶红的玉髓形成鲜明的对比,煞是好看,就是有些迷人眼睛。
昨夜的心神激荡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浓稠的旖旎过后, 一切都被打回原形。
阮阮笑着, 眼中沁出一点晶莹。
你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棠枝听到里头的动静,知她已醒来, 忙进殿来伺候她起身。
阮阮放下裤脚, 盖住那金铃,轻声地问“陛下在偏殿议事么”
棠枝有些讶异, 随后面色恢复寻常“陛下今日到紫宸殿上朝了。”
阮阮张了张口“上朝”
自她进宫以来,这似乎是陛下头一回上朝。
棠枝颔首道了声是“陛下今日卯时便已起身, 想来是不愿吵醒美人,底下人才轻手轻脚,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阮阮垂下眼, 眸光也跟着黯淡下去。
哪里是不愿吵醒她,分明是不想同她说话吧。
她鼻尖酸了酸,心下又不免担忧。
想到他昨夜闹得很晚才睡,今晨卯时便起身,统共才休息两个时辰,他是提前预支了多少精力啊分明身上的伤还未好,就想着面面俱到。
棠枝见她神色恹恹,双眸微微红肿,心中一紧,蹲到她近前来“美人这是怎么了,昨夜没有休息好么”
昨夜殿内不曾叫水,美人身上的衣物也还算齐整,脖上也无新鲜的咬痕,想来并未行房,陛下也未曾用药。
可主子这副样子却教人担心。
阮阮紧紧咬着下唇,忍不住抱住了棠枝,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棠枝有些无措,以往的主子即便被折腾狠了,面对外人时总是沉稳的,至多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像今日这般伤心失态却是从未有过。
棠枝轻抚她后背,缓声劝着“美人莫哭,是做噩梦了么”
阮阮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摇头。
棠枝迟疑了一下,猜测道“是因为陛下”
阮阮哭得更加狼狈,可是不敢大声,只是伏在棠枝肩上饮痛啜泣,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棠枝叹了口气,回想近日陛下对美人的态度,外人是不清楚,可棠枝看得明白。
这两日陛下在朝臣那受了气,回到内殿来却像是换了个人,面上的寒戾之色几乎褪得干干净净。
不说别的,就说今晨玉照宫洒扫的宫女,因卯时天暗没有看清窗台的雪人,险些一道清扫了,陛下出门时恰好瞧见这一幕,竟将那宫女狠斥一通,拖出去罚了二十杖。
思及此,棠枝也微微怔忡。
当时没想到这层,本以为陛下看重美人,因而爱屋及乌,连着那两个雪人也格外珍视,因此罚得重些。
如此看来,陛下今日发火,竟是与美人闹不愉快么
棠枝温声安慰道“美人莫要担心,陛下那样喜欢您,怎会当真生美人的气若是厌了美人,昨日也不会留您在玉照宫了。”
阮阮不知如何解释,身上的疼还能包扎,可心里的痛如何处置呢。
她抱着棠枝不停地落泪,口中喃喃“我做错了一件事情,可是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棠枝叹息一声,可无论她怎么问,美人都只是摇头,不再多言。
傅臻病中四个月,朝臣仍旧日日点卯,昭王主持朝会,太傅从旁辅弼,从无一日间断。
龙椅空缺,明堂无人镇守,数月以来,朝臣早已经习以为常,也因没了皇帝的威压,众人也不必战战兢兢,甚至连站姿都有所松懈,商议国事偶尔也如话家常。
今日众人陆续入殿,依旧如往常一般成群,昭王在一旁与太傅谈话,其余众人窃窃私语,面上微微凝重,尽是讨论此次女子失踪一案。
此时,有宦者一声绵长高喝“陛下驾到”紫宸殿内当即安静下来,众人一时大惊失色,几乎是反射性地端正了仪态,怔愣片刻之后,私底下面面相觑,唯恐自己听错,而昭王与太傅对视一眼,面上分别划过一丝冷凝。
昭王这边并未有亲信提前告禀,与众人皆是此刻才知晓。不过他目中冷色只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笑容,领一众朝臣俯首恭迎。
上首一人缓步而入,服衮戴冕,一身玄金龙袍绘十二章纹,腰扣金钩玉带,描金云龙纹佩玉及大带自腰侧垂下,一柄长剑佩于腰身左侧,下身饰以朱红蔽膝,脚踩重底赤舄,身姿高拔,气度庄严,令人望而生畏。
傅臻端坐于龙椅之上,神情威严淡漠,将殿中众人一一扫视而过,而后淡声道“诸位平身。”
众人齐声应下,这才缓缓直身。
在朝中身居高位诸如昭王、定王、陈王,太傅崔慎及大司徒、大司寇、大司空等人,在此期间曾数次入玉照宫议事,对皇帝的病情不说了如指掌,私下也都日日关注,知晓七八分。
这具身体早已无力回天,在华服珠旒之下虽能掩去几分病态,但绝对已经虚空至极,甚至连玉照宫门只出过一次,可今日竟强撑着入紫宸殿临朝,这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几位鹤发白须的老臣已是三朝元老,心中难免会将皇帝与历任帝王放在一处比较。先帝泽被天下,即便是垂没之年也并不昏庸,依旧抱有一颗和善之心。
昭王类先帝,而武成帝却不似任何人。
他天生性情冷戾,而战场的硝烟战火又淬炼出这一身肃杀峥嵘之气,其心思之深连这些三朝老臣都不敢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