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怀了六个多月, 已经成型的男胎终究还是没保住。
平儿在卧房看着王熙凤蜡黄的脸默默落泪,贾琏在堂屋握着茶杯长吁短叹。
凤丫头这个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一时平儿出来,贾琏拽着她问“你奶奶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孩子就掉了”
平儿见他只想着落了的胎, 一点儿不关心王熙凤的身子, 心先凉了半截。
她说“奶奶成日忙得脚不沾地, 失了调养, 自然保不下胎。这大节下家里的大小事,哪个不是从奶奶手里过的若没奶奶这般操劳, 家里哪儿有这个舒心的年呢”
贾琏被冲了几句, 皱眉道“她忙,我就不忙况且家里也不是只她一个,别的没了人了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在上, 还有大嫂子,非要她怀着身子逞能,一件事也不肯放,显得她有能为这回孩子没了, 不知多早晚才有”
平儿每常也肯怪王熙凤不知保养, 但现下孩子已经没了,贾琏却是这样,她有心多说几句, 又怕让卧房里的王熙凤听见,只得忍气道“三爷再怪奶奶,好歹想着往日的情分, 先让奶奶养好身子罢。三爷和奶奶都年轻,孩子早晚会再有的。”
贾琏从鼻子眼儿里出了声气儿“你奶奶倒是年轻,我还有三三年就三十了, 本来人家都说我怕老婆,再不得子嗣,更不知是怎么样。”
平儿无言以对,恰是这时有人在外头通传“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回来了。”
贾琏起身,说一句“让你奶奶好生养着。”就往外走。
秦可卿正抱着巧姐儿在门外,贾琏出来,秦可卿低头说“父亲。”
贾琏草草点头,对亲女儿还能露出个笑脸,说“你娘没事,你和你姐姐进去看罢。”
贾巧姐搂着秦可卿的脖子,乖乖点头。
贾琏走了,平儿迎出来,从秦可卿手里接过巧姐儿,说“大姐儿,巧姐儿都这么大了,你还抱着来,累不累”
秦可卿笑说“抱习惯了还好,不觉得很累。”
平儿摇头“姐儿前几日还说胳膊酸呢。”
巧姐儿听了,把脸埋在平儿颈窝。
平儿叹说“姐儿们快进来罢。”
“奶奶还睡着,姐儿先和姐姐在这里坐一坐,等奶奶醒了再进去,好不好”平儿不想让贾巧姐看到王熙凤现在憔悴的脸。
“把姐儿带进来。”王熙凤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
平儿一惊,和秦可卿贾巧姐进到卧房里,不由问“奶奶什么时候醒的”
握着贾巧姐的手安抚了一会儿,王熙凤才说“你和你三爷在外头说话我就醒了。”
秦可卿知情不对,笑道“母亲,妹妹在外头一天了,不如我先带妹妹回屋里安置。”
王熙凤又哄了巧姐儿几句,让她们姐妹去了,躺回去时,先不自觉把手交叠放在了小腹上。
肚子已经平下去了。
孩子没有了。
听到贾琏无情无义后的愤怒和见到女儿后的心疼,都在王熙凤心里暂时消失。
她眼眶发酸要落泪,却好强不想在平儿面前这样,忍了半日,看平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问“你怕什么”
平儿摇头,一张口就是哭音“奶奶别伤心,三爷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其实心内未必”
“你不必说了。”王熙凤摆手,闭上眼睛,“我累了。去把家里的对牌账册送到三太太那里。若老太太和太太有什么吩咐”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这会子谁有事找我等我醒了再说罢。”
平儿忙收了泪,给王熙凤掖好被子,放下床帐,怕王熙凤有事她察觉不到,床帐也未敢放全,只放了一层,就在卧房里呆坐了一会儿,才想起她该干什么。
她悄悄的到外头,先亲自把对牌等物送到王夫人房中,又让小丫头去打听贾琏在哪儿。今日太医走了,明日还得再请太医,没有贾琏在屋里不行。
小丫头去了,她又回到房里,把明面上能看得见的,王熙凤孕中抽空给腹中孩子做的小衣裳鞋袜都收到柜子最里面。
一面收拾这些东西,平儿心内不禁又恨贾琏狠心,又怪王熙凤不听劝,又有些怨贾母和王夫人明知王熙凤怀着身孕,还让她这么操劳。
大太太就罢了,老太太平日那么疼三奶奶,三太太还是亲姑姑,也不让人帮三奶奶些,这又不是自家的事,只是代管,旁人高兴过了一个年,只有奶奶受累。
但说到底,还是奶奶太过好强,不愿意放手
王熙凤小月,贾母王夫人井三春等姊妹们心中都觉可惜。姑娘们要去看,贾母拦住道“那里现在不是你们小孩子该去的,况且也晚了。等明儿我带你们一起去。”又同王夫人道“凤丫头不能理事,家里的大小事,就你先办着罢。”
王夫人自然无有不应的。
从贾母处出来,她便到王熙凤院中,看王熙凤睡着,和平儿说“好生服侍你们奶奶,明儿老太太还来看呢。”
平儿这时已把心中的怨恨自平了,应下王夫人的话。
王夫人又问贾琏怎么不在,平儿正是才打听出来,回道“三爷看过奶奶无事,便往东府里找珍大爷去了。”没敢说贾琏走之前留下了什么话。
“他媳妇都这样了,他还往外头去混什么”王夫人说。
平儿无话可答。
这时,贾琏正在宁国公府和贾珍贾蓉吃酒。
到了三更天,他吃得大醉,埋首哭道“成婚七八年,好容易有了这一个,偏又没了难道叫我摊上这个夜叉星,竟是要断子绝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