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去平安州去的早,回来的也早,回京路上便没有碰见薛蟠柳湘莲两人。
薛蟠抵京后,本打算命人把货先放回铺子去,他直接往荣国公府去见母亲、妹妹。但薛宝钗早让薛蝌带人等在城门处,一见到薛蟠,便对他说了贾家诸事,把他带到了薛家自家的宅子里。
薛蟠虽不成器,但其祖、父皆是一时的人物,给薛家积下百万家财,几年且败不尽。薛家在京中的房舍便足有四五处,有大有小。薛姨妈做主搬去的那处正巧离贾政王夫人在大兴街上的新宅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薛宝钗本不想住这一处,着意要与贾宝玉离远些避嫌。
怎奈薛姨妈说“咱们家在京中就这两家亲戚,你舅舅家里附近咱家没房子,能离你姨爹姨娘近些也好。况且这里和林府清宁伯府都不远,方便你回家。你要到清宁伯府做女官的事儿你姨爹姨妈也都知道了,咱们两家就算住得近,他们也不会多想的。”
薛宝钗见薛姨妈坚持如此,不想离家之前再与母亲有所争执,便也罢了。
薛蟠一到家,又知道了薛宝钗要去做女官的事。他虽呆横,倒不很笨,想明白薛宝钗要做女官的缘由后,不由捶胸顿足,哭说“都是我无能,不能孝顺母亲、照顾妹妹,反要妹妹为我辛苦”
薛宝钗想到她哥哥的结果,也不由心酸,却一点儿不露,安慰了他半日,把和薛姨妈说过的做女官比嫁人更好的话又说一回。
薛蟠半信不信。
这日知薛姨妈薛宝钗要去清宁伯府,他也想跟去,被薛宝钗说几句,让薛姨妈劝一回,知道清宁伯并没请他,他不好去,便道“那我送妈和妹妹过去,远远儿的等着不进去。”
薛宝钗笑说“清宁伯与我也算相熟了,她人极尊重有礼,并不以势压人,且今儿是她请妈和我去,那是圣上所赐的伯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什么你若有空儿,还不如往铺子里过去。还有两三个月就过年了,你好容易出去做回生意,不把货都出了,赚几个钱,难道要白出去这一年”
薛蟠说“做生意不在这一日半日的,等把你们接回来,我再去就是了。”
薛宝钗还要再说,薛姨妈笑道“蟠儿好容易有这心,拦着他做什么他要去就让他去。只是大冬日里,你别骑马了,也坐辆车过去,省得再冻着。”
薛蟠还存了别的心妈和妹妹进府里,他在外头当然不能干等着,和守门的人拉个关系,再认识一两个管家,说不定妹妹以后能在伯府里过得更好忙说“我一个年轻人,出门倒和母亲妹妹似的坐车,让伙计们看见了笑话。”
见薛姨妈已经笑应了,薛宝钗无法,只得让薛蟠送去。
到清宁伯府门前,薛蟠下马,殷勤扶薛姨妈和薛宝钗下车。
看他母亲妹妹被迎进去,他想和守门的人套个近乎,打听几句话,偏清宁伯府守门的除自家两个小厮外,余下都是人高马大的禁卫,个个一脸严肃,守在门口和门神似的。
薛蟠骨子里就不是胆大气壮的人,在门口犹豫半日,才瞅准一个看着面善些的禁卫,迈步过去要张口,忽见那禁卫一转身,站得更直了。
他唬了一跳,也顺着那禁卫转身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他迎面过来一个穿着六品禁卫服色的年轻男子,生得着实一表人才,比柳湘莲也不差什么。他本便男女不忌,虽怕这人身上的威势,也不自觉看呆了。
沈明照是到了时辰来接清宁伯去谢家,见平常出入的角门处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看他的眼神表情着实有些猥琐,让人恶心,白白坏了一副好样貌的男子,度其穿着神态不似来闹事的人,便问“这是何人”
禁卫答“回典军,此为薛少史的兄长,来送薛家太太和薛少史的。”
沈明照便对薛蟠一抱拳,声音客气中暗含警告“薛大爷,我是清宁伯府典军沈明照,不知您在此处还有何事”
薛蟠已经把正事忘得差不多了,听沈明照一说才想起来。
禁卫军的典军可不是他沾惹得起的,惹了这一位,只怕他就不止被揍得几天下不了床了。
薛蟠忙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舍妹要在这里做女官了,我放心不下,所以各处看看。”
沈明照见这人还算知道轻重,又是薛少史的兄长,不好晾在这里,便道“薛大爷何必在外站着,不如进来坐坐等着罢。”
薛蟠忙笑道“因伯爷没请我,所以我不敢进去。那,那我就”
沈明照对薛蟠做出个“请”的动作,将他领到门房里,让一个禁卫陪着,便进去请示伯爷了。
林棠正问到柳湘莲,薛宝钗笑回“柳大哥已于前两日回京了。因他救了哥哥一命,哥哥和他结拜了兄弟,一定要帮他买房子娶亲过起来,现下已请到我们家里住着。”
她又问“伯爷事忙,怎么想起他来”
林棠笑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听听合适不合适。今儿一大早,宁国公府珍大嫂子来信,求我给她三妹子找个好亲事。我想着尤三姑娘虽然清白,到底她二姐是那样,连累了她。贾珍说是放手了,谁知他以后怎么样。她性子又比旁人厉害些,须得找一个能和她过得来,也不大在意她名声好坏,也不怕那贾珍的人。我上回听你们说起,觉得这柳湘莲倒有些侠客脾气,是个潇洒恣意的人,说不定与尤三姑娘有缘分,所以想起来他。”
原书中柳湘莲并非在意尤三姐过往如何,是误会尤三姐婚后仍会和贾珍等纠缠不清,他会做“剩王八”,所以才悔婚。现在有她做媒,让两个人定亲前说清楚,若这婚事能成,也省了她再费事给尤三姐找人家了。
薛宝钗听完,心下暗想伯爷倒给人做起媒来,不过这门亲事乍一听让人觉得奇怪,细细一想又真还合适。
薛姨妈也思索一回,欲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林棠笑道“姨妈若愿意去提一句,我和珍大嫂子说,左右这两个人都不是拘俗礼的,不妨让他们见上一面,若不中意便罢,若彼此中意,也是缘分了。”
薛姨妈笑道“伯爷都这么说了,我岂有不应的理儿呢湘莲这孩子就住在我们家,我回去就和他说。他前儿还说想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尤家三姑娘的模样儿好,想必合他意的。”
尤家的三姑娘虽然名声不好,到底是六品官家的女儿。湘莲也是,以前总给人串风月戏文,名声也不好听。且湘莲已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养家的营生,纵祖上有官爵,也不能当饭吃。虽有薛家帮衬,可蟠儿自己还娶不上李家的闺女,湘莲和尤家三姑娘也算相配了。
只要尤三姑娘不和她姐姐似的朝三暮四,湘莲也愿意,薛家给他们买房子置办聘礼嫁妆不过顺手的事儿。
把尤三姐的婚事交待完,林棠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看一眼甄英莲。
甄英莲立刻会意,上来“低声”笑道“伯爷,才刚沈典军来,问伯爷什么时候往承恩公府过去。”
林棠便对薛姨妈薛宝钗笑道“恕我今日不能陪姨妈和姐姐吃饭了,这是甄女史,姨妈姐姐也认得,我让她留下相陪罢。等十月二十,我这里办乔迁礼,姨妈一定要来。”
今日林棠本不是请薛姨妈薛宝钗来做客,如此并不为失礼。
薛姨妈和薛宝钗见机也起身请辞,林棠挽留两句,笑道“那正好儿我送姨妈和姐姐出去。”
甄英莲如今站在那里,竟不比大家子的姑娘差什么,看得薛姨妈五味杂陈,又心内庆幸当年听薛宝钗的话,把甄英莲送回南去了,算和清宁伯结了个情儿。
薛姨妈是这么想,薛蟠在门房等到人出来,忙出去接。
他不敢看清宁伯,只看到了清宁伯身边的甄英莲如此貌美大方,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可惜痛失这么一个美人儿。
但他不敢说什么,甚至因沈明照在旁盯着,他连第二眼都不敢再看,只奉其母亲妹妹与清宁伯告辞,目送清宁伯上车行远了。
薛姨妈在路上就把清宁伯要给尤三姐和柳湘莲做媒的事和薛蟠说了。薛蟠听完忙笑说“这个好回去就问柳贤弟的意思去”
薛宝钗笑道“人家分明比哥哥大三四岁呢,哥哥倒一口一个贤弟叫得亲。”注1
柳湘莲一听是宁国公府贾珍的妻妹,本来不愿意,但薛姨妈从旁把清宁伯的话都说了,言语间觉得这门亲事很好,他不好直接驳回,便笑道“既是太太的意思,那我便和尤三姑娘见一面罢。”
薛姨妈便差人去清宁伯府递话,林棠又让人给尤氏送信。尤氏问过尤三姐后立刻回信。
林棠便交与严嬷嬷从中安排,没过几日,让柳湘莲和尤三姐在薛家见了一面。
这几日,柳湘莲一直在和人打听尤三姐从前的事,知道她果真与其二姐不同,与贾珍贾蓉父子无干,心里起了佩服,把不愿意消去不少。他与尤三姐一见,看尤三姐果然是个绝色女子,又是真想和他一心一计的过,自然愿意了。
而尤三姐五年前见过柳湘莲一面,仍记着这个人,所以一听尤氏说是他,想到他为人游侠一般,活得潇洒恣意,便有八分情愿。
两人见面,她因和柳湘莲说“我二姐现在执迷不悟,我劝不了她。若她将来后悔了,或是过得不好,我们十来年的姐妹,我不能不管她和我母亲。若你在意这个,我便同伯爷和我大姐说,是我不愿意,非是你的缘故。”
柳湘莲更加敬服她重情义,便道“骨肉亲情,这也是常理。若你我结为夫妻,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有咱们的一口饭,自然也有母亲和姐姐的。”
林棠听得柳湘莲尤三姐互相中意,薛家已经飞速替柳湘莲上门提亲了,又在薛家附近买了一所房子,定了下个月就成婚,她少了一桩事在心里,甚感轻松。
她算是媒人,薛姨妈亲自上门来谢,她并没收薛家的谢媒礼,只笑道“请姨妈给柳湘莲带句话,说是我说的,他从前为人浪荡自在,我也知道些,这些就不提了。他既然要成家,也要立业才是道理。让他以后收心好生过日子,别再以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他靠着薛家成亲,难道以后还要靠薛家养老婆孩子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别的,让他有个营生过活。还有,成婚了还不老实,在外拈花惹草的结果,让他去看荣国公府的贾琏。尤三姑娘的脾气和王女史很有几分相似。既然他认我是媒人,就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别让我做的第一桩媒就不美满,抵得过一万两谢媒钱。”
薛姨妈便回去把林棠的话带到。
柳湘莲平常便钦佩清宁伯虽为女子,但见识本领不输男人,是有大德行大功劳的。今既成清宁伯说媒之情,又经清宁伯一番教导,句句戳中他的短处,他羞愧之余也深为惭愧。
他自言道“我活了二十多年,读书上不成,要做生意也不是那块料,唯有一身武艺还算不错。清宁伯不拘一格,善用人才,或许我能投到清宁伯门下,略做些事。我虽不能报国,但能为清宁伯略尽绵力,也算不错。”
林棠不意竟收到柳湘莲的自荐帖子。
她看完后,命把柳湘莲叫来,让他和沈明照比试一番。柳湘莲在沈明照手下撑了百十余招,方才落败。
林棠问过沈明照并没留力,立刻给柳湘莲想了个去处“你且在我府上先教葛女史的两个儿子和二十个小子习武。我先给你按二等幕宾的年例算,一年三十两,另外还有四时节礼和凭表现的奖金。咱们先签三年的契书。若你干得好,也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到了三年再续。若你别有志向,我也可以荐你往军中去。在我府里,你闲了还能与禁卫们切磋进益,如何”
一百个禁卫说是归她使,但让禁卫们教自家小厮习武,总有公器私用、豢养私兵之嫌。而且她预备几年后和黛玉出门,若她们分开行动,她能用禁卫,却不大好给黛玉用,还是得用自家人。
如今来了一个柳湘莲,倒正填了这个空儿。
柳湘莲惯是没个计划,有钱就使,没钱就弄几百钱来的人,往常一年最多也就花用几十两银子。现他听一年统共少也有三十两,多则有四五十两,比衙门里不入流的小吏赚的还多不少,他现有房,还有薛蟠送的财物,算一算这些银钱养活他和尤三姐两个尽够了,且是教人习武又能和禁卫切磋,他十分愿意,当即便和林棠签了契。
尤三姐也已立意不拘贫富,只和柳湘莲好生过活。过几日知道了此事,她并不觉得这营生赚的钱少,大不了她不穿新衣,万事俭省些,还能拿绣活去卖,贴补家用。
尤老娘尤二姐都说“一年多也就四十两银子,算来一个月也就三四两,你从小被娇养大,这几两银子可怎么过呢”
尤三姐冷笑道“咱们家每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全靠别人养着,还嫌四十两银子少那琏二爷倒是国公府的公子,一月不也就给姐姐五两八两银子,这还是带着下人的月例,连带养活咱们三个的钱。我一过去,不论钱多钱少,起码是正头夫妻,不似琏二爷,只管嘴上说得好听,到底还是让你做妾。我又不用三四个丫头,有一个就够了,也不是非要穿金戴银,每天吃肥鸡大鸭子,怎么不够使”
尤二姐低头不说话了,尤三姐冷哼一声,转身进屋,说“姐姐也别觉得是我得罪了琏二爷,他才来得少了。我下个月就走,不耽误姐姐的美事,看他是来还是不来”
嘴上撂了狠话,尤三姐心中还是不能全然把尤二姐放下。
等尤氏来给她添嫁妆,她便悄悄问“怎么这十来天了,贾琏一次也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