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瞬之内,谢皇后对吴贵妃的“病”有了许多猜想。
她基本可以确定是皇上让吴贵妃“病”的。
可陛下早就对吴贵妃淡淡的,一年也去不了两次墨阳宫,为什么忽然动这么大的气
心内把近几月来皇上在各宫用膳、留宿的存档过了一遍,谢皇后确定,十有八九不是吴贵妃本人得罪了皇上。
皇上已经数月未去过墨阳宫了,连留膳都无。这个月吴贵妃根本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过。墨阳宫的女官太监倒往紫宸殿走过几趟,可也都被拦在殿前,没能进去,皇上便是气他们,也不会压到现在才发作。
再想到吴贵妃这一“病”,别的并不妨碍什么,只有长福公主、三公主和二皇子被拴在了墨阳宫,还有吴家
本月十六郑淑人入宫,足在墨阳宫里有三四个时辰,谢皇后微微抿唇。
是了,若吴贵妃不能亲自来她这里请旨,吴家的人就不能入宫探视了。
“妾身知道陛下心疼妾身,可请陛下恕妾身要辜负陛下的好意了。”谢皇后抿唇一笑,“她这病来的突然,叫妾身恍然想起来,她也是将四十的人了。这女子比不得男子注1,本来便体弱些,到了这个年岁,常是七病八痛,她又生育过三次,身上难免有所损伤。妾身昨日听太医说,她这病看似来得突然,实际是内里虚空一直都有,这几天早晚凉了,她不经意受了风,一齐发出来,还不是轻易就能了的,已经烧了好几日了。她病得这样,有孩子们在她身边陪着,她也能安慰些。妾身的事虽多,倒勉强还忙得过来,大不了再分给孙昭容些就罢了。其实说是让孩子们帮忙,不过是借此也让她们历练历练,宫里有那么些女官,这时候不尽力,难道是养着吃干饭的”
皇上听了,眉毛一动,笑道“你一向这么会体谅人。”
谢皇后笑道“陛下不怪妾身没体谅您对妾身的心意就好。”
拍了拍谢皇后的手,皇上笑说“你提着朕了,宫里也许久未选女官和宫女了。太宗皇帝驾崩,宫里放出去一批人,孝安太后崩逝,宫里又放出去一批,明年承坚娶妻,再给朕生几个皇孙,只怕人手不够用。大选完了,也该再开中选和小选才好。”
谢皇后忙道“妾身正想着这事呢,还想请问陛下的意思,若今次秀女中有虽不能为太子妃嫔,却可为女官,本人和家中也愿意的,是否可以留用先择出些好的,放到明年中选和小选也能省些事。”
皇上笑道“甚妙,你看着办就是。”
又和谢皇后谈论了一回宫务,再说些齐承坚的功课,和他打算明年再给齐承坚什么差事,皇上才似不经意道“吴氏既病了,病中不好见人,这几个月就别让吴家的人入宫了。”
谢皇后心知这才是皇上最要嘱咐的话,却假做不知,只微微颦眉,叹道“陛下说得是。郑淑人最是直白的性子,又上了年岁,不叫她见还好,真让她见了吴贵妃,想来母亲爱女之心,如何忍得住不多想再从吴家传出去些风言风语,倒伤了宫里的体面。她便是思念女儿,左右承柔在外面,好歹把她安抚住就是了。”
皇上听了皱眉“她不过一个外眷诰命,淑人还是朕看在吴氏为贵妃的份上赏的,怎要公主去安抚她”
谢皇后并没似替吴贵妃和皇上说情,言她才是长福公主和三公主的生母一样,说“郑淑人好歹也是皇子公主的亲外祖”等语,只低了头吃茶。
皇上想了好一会儿,道“罢了,这事不用你管,朕亲自去和承柔说。”
和承柔说什么
谢皇后没问这话。
看一眼时辰钟,皇上命太监“去墨阳宫,看看大公主走了没有,说朕和皇后留她吃饭,让她和三公主都来。”
太子和二皇子年岁渐长,除非凤藻宫和墨阳宫留,并不在内宫用膳。二公主和三公主虽也已搬到了清昭宫,但因是公主,还可随意出入内宫。长福公主每每入宫,也是直接先到凤藻宫请安,再去墨阳宫看吴贵妃。
长福公主和三公主素来敬爱谢皇后,再加上二公主和年才四岁的五皇子齐承安,皇上和谢皇后与子女们和谐用过一顿晚膳,谢皇后便笑道“承昭承婉,我今儿累了,少不得使唤你们,带承安去玩一会子,让我歇一会儿。”
二公主和三公主对视一眼,笑道“娘歇着罢,我和三妹妹就带承安在里面,您有什么事儿叫我们。”
谢皇后把齐承安的手交到三公主手上,笑道“你们去罢,我可偷懒儿了。”
看着二公主三公主带五皇子进了内室,长福公主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绣帕。
果然,皇上对她点点头“承柔,你来。”
凤藻宫乃皇后正宫,为后宫所有宫殿里最为宏伟大气的,光主殿长乐殿便面阔九间,前后两进次殿偏殿和后殿更是比一般的妃嫔宫中主殿还宽敞。
因凤藻宫中常开大宴,还日常有妃嫔往来请安,是以谢皇后日常起居并不在长乐殿,而是在后殿元昭殿。二公主虽搬到清昭宫,凤藻宫后殿的东偏殿却还给她留着。五皇子现住在元昭殿东次殿内。后殿的西偏殿元华殿被设成书房,不但谢皇后常在此处管宫理事,皇子公主们也常在这里相聚玩笑,皇上来时,也常熟门熟路的到这里寻谢皇后。
皇上让长福公主出来,便先行出了元昭殿。长福公主没多犹豫,便知该去元华殿。
迈入往日熟悉的元华殿,长福公主却无平常放松自在的心情。
低着头走到皇上面前,她没说一个字,直接跪在了地上。
皇上看了长福公主两眼,轻叹“承柔,你让朕失望了。”
“父皇,儿臣知错。”齐承柔手脚发凉,却没有辩解什么。
“起来罢。”皇上又是一叹,“还怀着身孕,地上凉,你不心疼孩子,朕还心疼朕的外孙”
“给大公主赐座。”他命。
大太监亲自给齐承柔搬来椅子,椅子上还铺着厚厚的狐皮坐垫,又奉上手炉热茶,方躬身低头,带着余下女官内侍退了出去。
手炉热乎乎的发烫,热茶上升起袅袅白气,齐承柔捧着手炉,看茶水轻轻摇晃,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她银鼠坎肩雪白的风毛儿上。
“这时候知道哭了”皇上直摇头,“朕倒要问你,你这哭是因为后悔,还是因为朕知道了”
“父皇”齐承柔哽咽道,“儿臣本来想劝住吴家和母妃,让他们别这么糊涂”
“可惜他们一个个心比天高,怎肯听你劝。”提起吴家和吴贵妃,皇上不禁冷笑。
看齐承柔起身又要跪下,皇上一皱眉,道“你给朕坐好了,不许动”
齐承柔只得坐好,坐下的时候回身偷偷拭了一回泪。
父女两个相对无言一会儿,皇上问“你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
齐承柔低着头道“父皇已经都知道了,儿臣无言可辩。”
皇上问“你怎么不给他们求情”
齐承柔停了一会儿,忍住泪意说“吴家勾结异族,图谋皇位,儿臣知情不报,已经觉得愧为公主,实在没有脸面再替吴家求情。至于母妃,虽是受了吴家蛊惑,儿臣也不敢担保母妃本无此心。儿臣虽是母妃所出,却是母后养大,母后和承坚待儿臣与待承昭并无差别,儿臣瞒着此事,不但愧对父皇,也觉对不起母后和承坚。所以,一切全看父皇如何处置,儿臣毫无怨言。”
“好啊,好。”听得这一番话,皇上颇为感叹,不由起身道,“承柔,你知不知道朕为什么赐你这个封号”
齐承柔也要起身,被皇上抬手拦住,便只得坐着说“儿臣知道父皇的苦心。”
凤藻宫分前后两进,除主殿长乐宫外,前宫还有东偏殿长福殿,西偏殿长安殿,取“长福长安,万福万安”之意。皇上以东偏殿之名赐齐承柔封号,不但是望她福气长存,也是盼他这长女多多与凤藻宫亲近之意。
现见她果然和谢皇后好,也知道大是大非,皇上心里好歹宽慰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