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景初十年,四月初八。
傍晚时分,夕阳西斜,帝都长安城东南,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驶向晋昌坊。
车厢内是两名妙龄少女,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生得琼姿花貌,青丝柔亮、肤若凝脂,柳眉樱唇精致如画,虽只薄施粉黛,却难掩与生俱来的绝色,此时正闭目养神。
另一人年纪小些,模样与她有几分相似,脸庞稍显圆润,带着尚未褪尽的稚气。
周遭寂静,唯余马车辘辘的声响,年幼的女孩暗自觑了姐姐片刻,当她已经睡去,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放松肩背。
姐姐依然纹丝不动,犹如一幅静止的画卷。让人不禁怀疑,打从坐上这车,她的姿势就没变过。
女孩没好气地别过头。
她素来不愿与姐姐同行,因她美貌绝伦,一举一动又完美无缺,活像个假人,无论谁站在她旁边,都会被衬得黯然失色。
偏生父母最喜爱这副模样,还时常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凡事都跟着姐姐学。
就像今天,尽管她内心百般抗拒,却只能仿照姐姐平日的装扮,以金步摇绾发,再穿一条层叠繁复的朱瑾色金泥罗裙。
可谁知姐姐一反常态,头戴白玉莲花簪,身上则是一件罕见的莨纱半臂配浅碧色蜀锦襦裙。
仿佛故意与她作对似的。
她攥紧裙摆,朝姐姐望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有什么了不起这种人,整日端着,早晚有一天把自己累死。
忽然,车驾停住,婢女打起帘子,请示道“三娘子,四娘子,前面人多拥挤,马车怕是过不去了,您看”
女孩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已驶入晋昌坊,隔着车帘,喧闹清晰可闻。
她拿不定主意,看向姐姐,犹豫是否要将她唤醒。
却听她蓦然开口“此地距离慈恩寺不远,我们走过去便是。”
嗓音柔缓悦耳,好似一阵掠过花枝的微风。
说罢,少女长睫轻颤,睁开了眼睛。
时缨并未睡着,只是行至半途,见时绮有些坐不住,便自个假寐,容她偷闲。
横竖今日父母不在,让她轻松些也无妨,但妹妹一贯争强好胜,当着她的面从不示弱,她直截了当地说出,妹妹未必肯承情。
她垂眸整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余光瞥见时绮迅速正襟危坐,适才不紧不慢道“走吧。”
两人戴好帷帽,先后下车。
时绮目不转睛地盯着时缨的裙角,期盼她被绊住,却未能如愿。
裙裾如流水般拂过镶珠嵌玉的鞋面,时缨搭着婢女青榆的手款款落地。
反倒是时绮自己由于分心,脚底一滑,险些站立不稳。
婢女丹桂忙上前搀扶“四娘子当心。”
这么大声,仿佛生怕姐姐听不见似的。
时绮气鼓鼓地瞪她一眼,下意识望向时缨。
少女纤腰束素,婷婷袅袅,仪态优雅,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姐姐的样貌确实赏心悦目。
时缨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只略微抬起手臂,唤她小字“皎皎。”
“”时绮叹了口气,乖乖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
今日是浴佛节,晋昌坊因有香火鼎盛的慈恩寺,虽天色渐暗,仍是行人如织、车水马龙。
开国十载,四海平定,兵荒马乱的年月远去,帝都已然恢复往昔安宁。
时缨此番是接了谯国公孙女薛七娘的帖子,在慈恩寺外的戏场附近会面。
薛七娘出身望族,性情温柔大方,人缘颇好,她做东,应邀的必定不在少数。时缨带时绮一道,也是念在她刚及笄,日后免不了要与各家贵女往来,不妨借机先混个脸熟。
她出阁之后,这些交际走动便要靠妹妹了。
戏场边有座茶肆,被薛七娘包下,用于招待宾客。
两人由薛家的婢女引至二楼,薛七娘起身相迎“阿鸾,你可算来了。你一贯守时,今次耽搁这么久,我只怕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正想遣人去贵府询问情况。”
时缨尚未做声,时绮脸上一红。若非她耽搁了许久,也不会连累姐姐迟到。
可转念一想,她本就不喜外出,谁叫姐姐执意要带她来的
“是我不对,劳你挂心了。”时缨莞尔致歉,“我自罚三杯,与你赔罪可好”
“无妨。”薛七娘并未介怀,微微一笑,转而望向时绮,“这位是”
“舍妹四娘。”时缨道,“今日随我前来拜会各位姐妹,往后还请多多照拂。”
时绮与众人见礼,贵女们纷纷回应。
薛七娘客气寒暄一二,引她和时缨入座。
时绮初来乍到,很快就被女孩们围住,好奇地问东问西。
时缨默默留意着妹妹的身影,见状放下心来。
薛家的婢女呈上点心,是新鲜的玉露团与酪浆,时缨令她换了杯茶水。
突然,有人在她身畔落座,轻车熟路地拿走她面前的糕点,揶揄道“反正你不吃这些,与其白白浪费,不如让给我。”
时缨一笑“原就是要留给你的。”
来者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正是英国公府千金曲明微。
她父亲英国公出身行伍,曾与时缨的舅父林将军并肩作战,立下赫赫功勋。
时缨早年跟母亲在外祖家住过一段日子,曲明微随双亲登门拜访,同她一见如故。
两个女孩自幼交好,关系非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