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所及,他今日穿了礼服,身形俊朗、高冠博带,颇为赏心悦目。
若说卫王是翩翩公子,有着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他便是遗世独立的谪仙,清冷不近凡尘。
这些天,时缨抄书之余都在执笔作画,此时出于审美,不自觉地将两人比较了一番,适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几分不妥。
便收敛心思,若无其事地停住,等待卫王与这个异母弟弟寒暄。
慕濯也打量着她。
适逢庆典,她一改前两次素雅的打扮,妆容精致,乌发间缀满珠光宝翠,一袭石榴红洒金衣裙华贵夺目,阳光照耀下,整个人熠熠生辉。
但她身边的卫王着实碍眼。
安国公一家才刚面完圣,卫王就急不可耐地蹲守在这,不用想也知道打的什么歪主意。
近来卫王去别宅的次数与日俱增,甚至不再光顾平康坊,似乎当真对那外室走了心,然而他却并无半分将她接入王府的打算,还惦记着时缨,妄图鱼与熊掌得兼,享齐人之福。
简直做梦。
慕濯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浮起些许冷笑。
既如此,他何妨成人之美,让卫王得偿所愿,与那外宅妇双宿双栖。
卫王仗着年长,站在原地等岐王问安,岂料对方竟纹丝不动,渐渐地,反倒是他自己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
岐王幼时被放逐灵州,在军中摸爬滚打至今,举止无礼、不懂长幼尊卑就罢了,可自己顾念形象,若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下去,给来来往往的达官显贵们看到,岂不是要笑到大牙
他心中暗骂,却只得走上前,带着惯有的和煦笑容与对方打招呼。
又道“阿弟想必还不曾见过,这位是安国公府的三娘子,你未来的阿嫂。”
慕濯尚未开口,时缨率先接道“殿下有所不知,半月前臣女应曲娘子邀请,到英国公府拜会曲夫人,与岐王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她生怕岐王像那天一样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顿了顿,补充道“岐王殿下与荣昌王世子同行,当是去观看击鞠比赛,臣女与二位问候了几句,便分道扬镳。”
卫王自然知晓岐王现身英国公府、还亲自上场击鞠之事,只是他一想到逍遥散闹得满城风雨,起因便是那场比赛,顿感郁结,笑容也有些凝固。
时缨低着头,没有发觉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却不由自主思及之后发生的一切,暗自希望岐王不会公然拆她的台。尽管他口说无凭,她坚决否认,他也不能奈她何,但后续向卫王解释,却要颇费些功夫。
“时娘子所言不假。”慕濯云淡风轻道,时缨刚松了口气,就听他话锋一转,“只可惜,那天的比赛着实精彩,时娘子身在英国公府,却未能亲眼得见。”
“此之甘露,彼之砒霜,阿弟自己喜欢便是,何必强求旁人”卫王在时缨出声之前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岐王意味不明,那句“精彩”暗含讽刺。
“怪我疏忽了。”慕濯从善如流,当即致歉,“我离京多年,已经忘记兄长被某匹不长眼的马得罪过,从此反感骑射与击鞠,连带未婚妻子也必须顺从您的好恶。”
卫王“”
刚怀疑他“暗讽”,他就直接“明嘲”。
他面色一沉,本想以牙还牙,却见谯国公薛仆射携家眷路过,忙不迭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岐王不兴这些讲究,可他还要脸,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此人唇枪舌战,实属自降身份。
他决计不跟对方一般见识“我与未婚妻的喜好就不劳阿弟费心了。阿弟若有事求见父亲,不妨尽快,我们先走一步,告辞。”
慕濯却没有挪动半分“我来此并非求见陛下,而是寻找兄长。你我兄弟二人阔别已久,打从我回京,也一直未有机会好好叙旧,刚巧今日得闲,还望兄长赏光,带我在这宫里四处走走。”
卫王“”
信他才有鬼。
他的耐心即将告罄,奈何礼部尚书一家正从旁边经过,只得强忍火气,和颜悦色道“阿弟想去何处,自行前往便是,你在宫中长大,想必对此间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即使没有我作陪,你亮明身份,那些内侍宫人定不敢阻拦。”
卫王难得委婉地回敬一句,但慕濯置若罔闻,反而顺水推舟道“实在抱歉,愚弟记性很差,早已将宫中路线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才恳请兄长余出些许时间,帮我仔细回忆一番。”
顿了顿“之前也无意冒犯兄长,是我当真没想起来兄长儿时曾经坠过马,愿兄长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
卫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在他印象中,岐王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看来“橘生淮北则为枳”所言非虚,纵然是皇室血脉,一旦去往边疆不毛之地,与目不识丁的士兵混迹数年,照样会变得与他们同流合污。
想到昨晚母亲的告诫,他心中稍安,投向慕濯的眼神中不禁多了些许居高临下的怜悯“好吧,既然阿弟盛情相邀,我这做兄长的却之不恭。阿鸾,抱歉失陪,回头我再和你详谈。”
阿鸾。
慕濯听到这个称呼,顷刻间就想到了对应的字。
定是安国公老匹夫的手笔。
本该在辽阔天地间自由翱翔的飞鹰,被强行剪去羽翼,束缚在笼中,化作供人赏玩的金丝雀。
他眼眸一暗,望向时缨之际,却又不觉柔和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