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时缨亲眼见证诸多景色,巍峨群山、茫茫旷野,不似长安锦绣成堆, 与江南的小桥流水更是截然不同。
她没有像梦里一样闭目塞听, 而是沿途欣赏, 将画面用纸笔描绘下来。因与人数庞大的和亲队伍同行, 路途中耗费的时间也增加, 她刚好能够不慌不忙地采风, 仿佛置身一场悠闲的旅程。
而今终于抵达灵州,马车速度渐缓, 她掀起窗帷, 看到似曾相识的城墙。
不及长安的恢宏壮阔, 却有几分古朴苍凉, 屹立在北疆的风沙中,守卫着身后秀丽山河。
玄甲铁骑两侧排开,似是等候多时,士兵们个个神情肃穆、岿然不动, 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恍然间, 她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舅父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台上检阅军队, 旋即骑着高头大马带她穿过校场, 曲将军开玩笑说, 待她长大后必定也能成为舅母那样的巾帼英雄,舅父却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可舍不得阿鸢上战场拼命,将来她做个军师,为她的表兄表姐出谋划策就好。”
曲明微在旁振振有词“待阿鸢长大,林家阿兄阿姐早已功成名就, 我与她年龄相仿,她何不来做我的军师”
舅父和曲将军忍俊不禁,她却觉得好友所言在理,便愈加努力地学习兵法,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和表兄表姐或是曲明微并肩作战。
但可惜,表兄和表姐没有等到她,曲将军加官进爵,再也不提什么“巾帼英雄”,曲明微成为英国公府千金,被迫困在京城,横刀立马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
旧时回忆像是一场梦,埋葬在逐渐远去的岁月里。
车驾长驱直入城门,慕濯的声音忽然响起“这里不比京城繁华,怕是要委屈你了。”
时缨如梦初醒,笑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反而有些”
她脑海中没由来地冒出一个词“近乡情怯。”
慕濯怔了怔“你以前应当没有来过这里。”
“确实没有,”时缨回想梦中情形,“但我总感觉,我似乎本就属于此处。”
那些热情好客的百姓、性情豪爽的士兵,慈祥和蔼的老管家,英姿飒爽的顾将军,还有漫天流火般的孔明灯和予以她一颗真心的人。
梦境之外,她重新找回了他们,这次,她定会好好珍惜。
她抬眸朝他望去,不偏不倚与他视线交汇。
光线已经彻底暗下来,他的眼睛却亮若星辰,她素来知他长得好看,浴佛节初见的时候,便觉着卫王都不及他姿容无双,但此刻,分明已经日夜相对了近两个月,她依旧不由自主地出神。
万籁俱寂,车厢内无端酝酿出些微不知名的气氛,一时间,两人心有灵犀般,谁都没有出声打破安静。
直到马车缓缓停住,慕濯率先回过神来,对时缨伸出手“阿鸢,我们到家了。”
这座宅邸原本是灵州大都督府,慕濯十岁至此,到今年年初,一直未曾离开。
上一任大都督崔将军战死后,其家眷带着他的棺椁还乡,朝廷没有委派新的人选,只剩下慕濯居住在这里,宅子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旁人眼中的王府。
府中人员不多,唯有一老二小三名内侍是当年随慕濯从京城而来,如今年长者担任管家,年轻的两位负责照看他的日常起居,只是他这次进京轻装简行,便没有带着他们贴身伺候。
其余仆从都是当地百姓,有的在战争中失去亲人、无家可归,有的是受伤严重无法再上阵的士兵,他予以他们一方容身之地,让他们在灶房或校场从事些简单的杂役工作。
众人提前收到消息,得知岐王携王妃归来,已经将正院从里到外打扫得洁净如新。
宣华公主今晚也在此处落脚,慕濯吩咐管家引她去事先收拾好的院落,与时缨并肩前往正院。
青榆和丹桂落在后头,协助家仆们整理搬运时缨从京中带来的物品。
“万公公是我母亲宫里的旧人,万全和万康是他的干儿子,自幼在我身边做事。”慕濯边走边介绍道,万公公已经同宣华公主一行离开,万全和万康规规矩矩地向时缨行礼,却是趁干爹不在,壮着胆子抬头,好奇地看向新来的女主人。
他们与岐王年纪相仿,出宫时还是稚龄孩童,十载光阴倏忽而逝,对长安的印象已经模糊了。
难得有个京城客,免不了感到新鲜,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些许故乡的痕迹。
此前,干爹千叮咛万嘱咐,王妃曾是安国公府千金、卫王的未婚妻,但现已与家族和卫王决裂,让他们嘴上把门,切莫当着她的面提及相关字眼。他们本以为王妃该是个愁云惨雾、弱柳扶风的女子,却不料她举止端庄优雅、谈吐谦虚得体,与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时缨慷慨打赏,两人眉开眼笑地接过,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慕濯叹息道“你出手这么大方,都要把他们惯坏了。”
“没什么,就当我送给两位小公公的见面礼。”时缨莞尔,“我和青榆丹桂在这人生地不熟,往后还有很多事情跟他们请教。”
他虽未明言,但她却心里有数。
当年皇帝将他打发到北疆,就算做表面功夫,也不会仅派三个人随行,只是时过境迁,那些心怀鬼胎、奉皇帝之命监视他的人被逐一除去,剩下的皆是忠心耿耿,值得信赖。
于情于理,她都该与他们打好关系。
而不是像梦里,终日闭门不出,和他的人几乎没有往来。
“青榆和丹桂请教他们就罢了,”慕濯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你是把我当摆设”
时缨无奈“殿下,你怎么谁的醋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