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上元节。
因今年不设宫宴,帝后现身丹凤门的楼阁,在群臣百官面前走了个过场, 就算仪式结束。
众人心知肚明,陛下此举只是为了节省银钱, 而非给先帝服丧, 他并未禁止民间娱乐,今晚没有宵禁, 远处灯火煌煌,隔着几条街, 鼓乐喧嚣乘风而至。
也是, 先帝生前那样待他, 他能让先帝走得体面,已经堪称仁至义尽。
当日他们进宫吊唁, 见先帝遗容干净, 看起来没有任何伤痕, 内心颇佩服陛下的宽容大度,要知道梁王“重病”的时候,先帝拒绝一切探视, 后来葬礼, 也只摆出盖得严严实实的棺椁。
他们原以为是梁王形容憔悴,先帝不忍展现于人前,如今得知真相,不由暗生鄙薄。
先帝的所作所为已不能用“沽名钓誉”形容, 而是灭绝人性。
因此,新帝默许百姓们大张旗鼓庆祝年节和元夕,朝中竟无一人劝谏。
朝臣们纷纷散去, 慕濯携林鸢走下城楼,却并未立时乘坐辂车回宫,只将她带到附近的一座偏殿,吩咐丹桂和宫人们替她更衣。
林鸢一怔,顿时福至心灵,含笑问道“陛下要带我出宫赏灯吗”
慕濯没有否认“一年一遇的日子,与其回宫大眼瞪小眼,不如出去散散心。”
林鸢笑了笑,转身走进内殿。
记忆中,她从未逛过长安的灯市,以往上元节,她都须得进宫赴宴,规规矩矩地从头坐到尾,最近一次出门看热闹,还是十多年前在杭州。
慕濯为她挑选了一件艳艳似火的红裙,待她穿戴齐整回到外间,他早已收拾妥当,一袭玄色衣衫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也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他将一只精致的面具地给她,旋即执起了她的手。
车驾驶出宫城,直奔集市而去。
林鸢好奇道“陛下以前可曾出宫看过灯”
“只有一次。”慕濯回想,“堂叔带我和子湛从宫宴上溜走,在外面玩到大半夜。原本我们还约定来年再去,但最终未能成行。”
第二年,梁王世子登基,苏家获罪,阮皇后、荣昌王妃和贤妃相继离世,荣昌王闭门不出,慕潇以九岁孩童之身担起王府内外事务,他被流放灵州,堂叔侄、兄弟三人天各一方。
思及老荣昌王,慕濯微微一叹,林鸢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可惜我没有早点遇到你,若不然,你我定是那种结伴翘掉宫宴,在集市上吃喝玩乐、不醉不归的”
她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两人的关系。
如果他留在长安,彼此结识,她觉得自己即使有婚约在身,也会情不自禁被他吸引。
“现在也不晚。”慕濯仔细地替她扣上面具,遮住她的半张脸,揶揄道,“有谁能想到,这位天姿国色、美貌无数的小娘子,竟会是本该待在宫里的皇后娘娘”
林鸢被他不加掩饰的言辞闹得满面通红,不禁哂然“都戴着面具了,哪有什么天姿国色、美貌无双陛下分明就是”
情人眼里出西施。
慕濯一笑,倾身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印下一吻,将她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在他心目中,她便是世间最好看的小娘子。
不多时,马车抵达东市,他扶她落地,牵着手走进缠流不息的人潮。
长街熙熙攘攘,灯盏高低错落,将闹市映照得亮如白昼。
百姓们欢天喜地,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有粉雕玉琢的孩童被父母抱在怀里,眨巴眼睛,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去够货架上的物品。
林鸢心中蓦然一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拿起身边货摊的一只小风车“你说它会喜欢这个吗”
慕濯哑然失笑,孩子出生还有数月,她就已经惦记上给它买玩具了。但他却配合道“你亲自为它挑的,它定会爱不释手。”
说罢,他取出铜板付账,林鸢一手举着风车,一手与他十指交缠,继续朝前走去。
时隔多年,重拾逛夜市的回忆,她对一切都感到十分新鲜,沿途看过商铺货架,她挑选了一堆小孩喜爱的东西,最后,又将自己猜灯谜得来的琉璃灯送给了慕濯。
灯是莲花造型,惟妙惟肖,花瓣层叠绽放,被烛火照射出璀璨剔透的光。
她的发丝和面容被重重灯火镀上暖色,眸中笑意晕染,抬头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眼睛。
周遭人声鼎沸,偶尔有行人驻足,悄然打量这对仙姿玉质的眷侣。
他的世界却仿佛只剩她的存在,嘈杂归于寂静,唯有她的嗓音却清晰传至他耳中。
“愿我和夫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回宫的时候,途经丹凤门,慕濯令车夫停住。
他将林鸢抱下马车,径直拾级而上,登临城楼。
夜空广袤无垠,远处的绵延群山、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尽数收归眼底。
方才,两人便是穿着帝后礼服,在此接见了一众文武官员。
风声猎猎,夹杂着片片雪花,他将她揽在怀中,用身躯为她遮挡寒意。
林鸢心生疑惑,不知他为何要返回此地,正待发问,就见一朵硕大的烟花在天际绽开。
刹那间,漫天火树银花,将夜空染上绮丽的色彩,转瞬,又如飒沓流星,纷纷扬扬而落。
欢呼声远远传来,她可以想象到那些互相搀扶的老人、彼此依偎的年轻夫妻、眉开眼笑的孩童,远在异乡的亲眷故友,以及这辽阔国土上不计其数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