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如今还在沧寰治病。
“太师祖”陆清河怔然道,“连他老人家也被请动了吗。”
灵虚子抬手示意,待谢天行行礼起身后,兀自在客座落座,单手支颐,看着阵师会给谢天行下最后的审判。
谢天行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埋着头,始终未敢看站着沧寰一众弟子的方向,哪怕一眼。
钟廷顿了顿,老迈浑浊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又开始接着往下念
“阵师会决定,废除谢天行所有阵法功法、阵师修为,抹除他关于隐阵禁术的记忆,责令往后终身不得再修习阵法之术,若有违背,上天下海,阵师会追究到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有惊异于这惩处力度之狠,直接废了谢天行的功法和修为,对他而言,与羞辱无异。也有惊呼这惩处对于谢天行所犯之事而言似乎又算不上太重。
上阳门和其背后的阵师会几乎拥有着管理全天下所有阵法师的权利,对于其麾下阵法师的生杀可以说是皆在掌控之中。
毕竟阵法师修行所要消耗的资源甚多,阵法原图和功法秘诀都被几个全部由阵法师构成的宗门垄断,其他散修很难能接触到,也因此形成了非权贵不修阵法的特点。
因此,散修只有加入阵师会才能够接触到他们心心念念的阵法原图,甫一碰到谢天行这种背后有倚仗的阵法师,如何处理他还真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废除功法和修为啊,那此前二十多年的修行都化为无物,日后也不能在修行阵法了,这不是铁了心要废了他吗,沧寰居然不管”
有人低声道“你傻啊,你也不看谢天行犯的是什么事。若是旁人,敢用偷学隐阵禁术都是死路一条了,更何况他还用隐阵重伤陆清河,据说直接让陆清河断了灵脉,那不也和被废没有区别吗。
如此结果,已经算得上阵师会秉公良心了,若说他们没有考虑到沧寰的面子,我是不信的。”
钟廷长眉之下,目光矍铄,声如洪钟“谢天行,你可有异议”
他明着是问谢天行,实际上确是在试探灵虚子的意见。
灵虚子端坐一旁,眉眼低垂,阖眸似乎在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钟廷这才稍微放下心。
谢天行淡声道“在下并无异议。”
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原本以为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师尊
他到底还是给沧寰带来麻烦了。
行刑是由七疏真人亲自上的。
他掌心亮着从暗到明的七个阵盘,挥出第一个落在谢天行身上时,谢天行脸顿时煞白。
赎魂阵。
阵师会专门用来惩戒罪人的阵法,待七个阵盘全部落下时,谢天行此前所有的阵法修为和功法就会被全部废除。
同废人无异。
行刑的过程太过痛苦,有不少人都不忍看,侧目退避,尤其是沧寰的很多女修,已经红了眼眶,但没有一人出声。
身体和精神上的剧痛让谢天行神智有些不清醒。
赎魂阵的冲击下,原本被束缚在他体内的江老的意识终于冲破了阻障,刚一出来就碰到赎魂阵的第四重阵盘落下。
生命力随着力量一起从身体中流逝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让谢天行觉得自己似乎又重回了少时疲于奔命身不由己的状态。
“不是教了你挣脱束缚的阵让你赶紧逃吗”江老又惊又怒,厉声道,“趁着赎魂阵还没有完全生效,你赶快逃”
这次,谢天行却没有听他的。
谢天行身体痛得克制不住的抽搐,苦笑道,“师尊在旁,我如何能逃。”
“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怎么话都不帮你说一句”江老怒道,“都千秋岁了,这么点事都做不了吗”
“江老,您还没有看清形势吗。”谢天行沉声说,“师尊前来,既为保我的命,更为了防止我出逃。”
“只有他在此,我才不会逃,也逃不了。”
千秋岁大能的领域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该说,真不愧是师尊吗,真的非常了解他。
最后的第七重阵盘逐渐在谢天行头顶汇聚。
他终于没有奈住心底的一丝悸动,往一旁看去。
他的眼神像羽毛一样,被风吹着在祁念一身上轻扫而过,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只是在瞥到她身旁一个陌生男子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陆清河面无表情地和谢天行对视一秒,那一瞬,两人心里都想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阵盘轰然落下,谢天行如遭雷击一般,实在无法再坚持,颓然倒地。
修行二十余载,所有的一切被从他身体里逐渐抽离,让他再也无法感受到此前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一切,掌心刻绘的阵纹散如尘烟,日复一日锻造的仙骨不再晶莹如玉,灵力伴随着阵盘化为虚无。
他感觉到了不止修为,还有一些记忆也随之一同远离了。
耳畔是江老痛苦的吼叫,虽然江老是后来才附着在他身上的,但赎魂阵作用在他的身体上,对江老也有同样的作用。
“不行,那是我积攒千年的宝贵经验和记忆,不行,你们不能拿走给我回来”
在江老不甘的声音中,谢天行轻轻闭上眼。
行刑结束。
要彻底的废除功法和修为一事相当复杂,整个行刑过程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谢天行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但意识竟然还保持着清醒。
他疲惫地想着,自己废了陆清河的灵脉,阵师会废了自己的修为,再绝了他日后继续修行阵法的念头。
很公平。
他浑身都是血迹,感受到了行刑结束,意识稍有回温,踉跄着爬起来。
沧寰的弟子们再也忍不住,一拥而上前去搀扶,被灵虚子抬手止住了。
灵虚子缓步上前,站在匍匐在地上的谢天行面前,垂眸淡语,神色无波。
“天行,你该知道,阵师会的惩戒虽然结束了,但为师的还没有。”
谢天行沙哑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不成形的句子“弟子知晓。”
灵虚子轻描淡扫道“既如此,从即日起,废除谢天行沧寰首徒一职。回沧寰后,立即前往狱峰静思己过,未得允许,终身不得离开狱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并不是掌门之徒就会自然成为首徒。
对于每一个宗门而言,首徒二字,都是所有弟子中的领袖和象征。
是这个宗门所有弟子的追逐学习的目标。
沧寰首徒,还能辅教弟子,手握沧寰上下的防御阵法,在外直接能够统领所有沧寰人士。
换言之,首徒是下一任掌门的继任者。
沧寰没有设立执法长老,只有掌门和首座。
掌门主事,首座主杀伐。
这一代的首座正是从墨君手中接过令牌的温淮瑜,但他本身是个医修,毫无战斗能力,此前实际掌握令牌的是晏怀风。
如今,那枚令牌在祁念一手中。
如果不出意外,在多年之后,沧寰掌门和首座的位置就会交到谢天行和祁念一的手中。
但现在,灵虚子废了谢天行的首徒一职。
谢天行艰难地勾了勾唇角,俯身一拜,哑声道“谢师尊。”
“但”
灵虚子又道“你仍是我的弟子。”
不是首徒,不代表被逐出师门。
灵虚子眸光清明,淡声说
“回门去静思己过。”
他袖袍一挥,谢天行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地逐渐变暗的血迹。
无人知道谢天行拖着这一身残破的身体和半点灵力都没有的修为,直接去往狱峰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沧寰上下都知道,狱峰是个鬼见愁的地方。
无休无止的罡风和烈火灼烧,那方小天地间,亦无任何灵气可以吸纳。
但这条路,谢天行走的格外轻松些。
“感觉如何”一切结束后,祁念一轻声问道。
陆清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想了想说“挺好。”
“我,还有他,都得从头再来。”
他沉默半晌,又说了句“就这样吧。”
他摆摆手,朝前走去,甩开袖子,慵懒惬意中带着一丝潇洒。
“就当我又年轻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