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头悬北阙(1 / 2)

汉阙 七月新番 3620 字 8天前

第505章 头悬北阙

看到任弘扶棺入城,刘询竟也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西安侯。”

这场振旅之礼着实难办,任弘功勳太大,斩单於、扫匈奴,乃有汉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胜,虽然斩首不如卫霍,但政治意义已然超过。

若是典礼不重, 则会被有心人说成冷遇有功将士,天子忌惮西安侯,就算任弘本人没意见,他手下的校尉将士们会不会抱怨?皇帝如此急不可耐地鸟尽弓藏,将失天下之心。

可典礼太重也有问题,有道之君,不贵其臣, 和年迈的赵充国不同, 任弘年纪与刘询相仿, 二人还有几十年相处,一下子就让他到了功高难赏的地步,那岂不是在走淮阴侯老路?

想要处置好此事,光靠刘询单方面努力是不行的,但也不能推心置腹将小心思说出来。他思索良久后,便提前赐诏书宣布要亲自郊迎,然后看任弘如何回应,是否能默契的配合推辞。

西安侯确实是聪明人,看出皇帝未言之意,三度推让后,君臣双方便有了台阶下,能让事情回到最适中的点。

最后定为列侯大臣郊迎,发侍卫从军,使为前后导引,给足了有功将士面子, 也为君臣留了一丝余地。即便如此,若是入城这一路任弘走得太过骄纵,也容易引发矛盾, 但若太过谦逊,则又显得他太过见外。

鞠被踢到了任弘那边,就看他如何出脚了。

在刘询看来,任弘的应对堪称完美。

在萝卜载着棺椁出现后,长安城中气氛变了,百姓停止了欢呼,相互询问那棺椁里是谁人,那些心怀妒忌的文武百官也从冷眼旁观,变得肃然哀戚。

任弘硬生生将一场庆功宴,变成了追悼会,傅介子的衣冠椁帮了他大忙,将一切不善目光诽谤统统挡下,横门大街这一路,任弘走得稳稳当当。

此情此景,刘询不由想起了当初自己在茂陵为大将军出殡时,给霍光抬棺那一幕。

“真像啊。”

刘询暗暗点头,演技已经打磨纯熟的影帝打起了十倍精神。

真是久违了,这棋逢对手的感觉!

……

从任弘的视角,也看到了在北阙玄武门外相迎的群臣,大司马车骑将军张安世、前将军韩增、太子太傅苏武、宗正刘德等人。

刘询的车驾被簇拥在中间,黄屋左纛,六骏纯白精神,着大裘而冕旒,这让任弘想起八年前他携先贤掸头颅归来,也有这样一次相迎。为了向四夷夸功,将西域三十六国君主几乎都招来了,甚至还有东夷三韩首领观礼,扬了大汉国威。

今日亦然,除了藩属四夷外,葱岭以西的康居、大月氏、大宛甚至是远道而来的安息国使者都受邀参观,昔日单於使者在西域横行无阻,如今却身死国破,大可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强汉”。

任弘记得,当年他和刘询是没说上几句话的,那时候刘询独自面对霍光,如芒在背,看他的眼神望眼欲穿,期盼任弘早日归来才能安心。而今日,就隔着十多步了,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天子十分高兴地下车相迎,似乎和从前一样,但又少了什么。

任弘知道他们少了什么。

“少了那个将吾等压得死死的人,少了霍大将军。”

当年的振旅仪式,霍光是站在皇帝身边的——其实任弘记错了,那天站刘询身边的是虎背熊腰的广陵王刘胥,如今刘胥已沦为边缘人,被大家从记忆里抹去。

没了共同的“敌人”,关系自然就变得为微妙起来。过去他们中间是大将军霍光,如今却多了一道无形的墙,名为君臣大防。

眼看刘询大步上来,笑容依旧,任弘止住了脚步,将马匹缰绳交给未央厩令,上前下拜道:“陛下!”

“西安侯,可让朕盼回来了。”

君臣相拜,内心的生疏被刻意掩盖,表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亲密无间。但只有二人清楚,这推让之间,实是在刻意保持距离。不管他们乐意与否,刘询和任弘,已经坐在一块棋盘两侧,对弈开始了。

在任弘看来,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所以他与刘询对弈时持着小心,落子前思考再三。

而刘询这几年偏爱申韩之论,自学君人南面之术。韩非以为,君臣之间的矛盾和对立是绝对的,但为了国家稳固,君臣之间又需要合作与共存。

“秦昭王赐死白起,高皇帝杀淮阴侯,是做君主的胜了么?还是双输?秦始皇帝厚待王翦,使其从容而退,方为共赢也!”

刘询已经意识到,这局棋的规则,与普通对弈简单的输赢截然不同,身为君主,要在掌握为主动权操持二柄的同时,努力让棋局延续下去。

若一心想胜过对方,强压一头,逞一时之快,那平衡就会被打破,离拎起棋盘砸到对方脑壳上也不远了。

相互交心已成过往,在上下一日百战的对抗中,寻找平衡与共存,这是他们目前的状态。

“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祷。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

刘询扶起任弘,又与他来到傅介子衣冠椁前重重一拜,任弘想让傅介子变成今日振旅真正的主角,刘询也顺其心意,这对二人都是好事,因为……

“棋盘上黑白两子,应有主次优劣之分,但朕希望这场对弈,能一直下下去!”

……

瑶光带着两个孩子,陪着许皇后和太子骖乘,相较於男人们的勾心斗角,女人的关系反而更简单些,远远望着任弘向天子献俘授馘,这将是数十万长安人今后能吹十年的一幕。

“虚闾权渠单於叛逆两邦之约,纵容万骑长往来入塞,捕杀吏卒,追袭西嗕,惨毒行於民,大恶通於天。胡虏以为漠北绝远,强汉不能臣也。臣介子、臣充国、臣弘将义兵,奉陛下诏讨其罪,行天诛,赖高庙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历两战,陷陈克敌,斩虚闾权渠首及名王以下来献!请陛下收验之!”

这是任弘和赵充国一起写的报功奏疏,特地将傅介子放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