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1 / 2)

相里怀瑾沉默地看着她, 那表情显然不是高兴。

姜莞默默在心中“啧”了一声,对相里怀瑾敢有脾气这件事感到不满。看他不高兴,她顿时冷下脸来恶声恶气“我好心去给你买礼物你还生气, 好没道理,以为谁都要顺着你来么”

零零九惊诧“你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这话的”

她实在很擅长恶人先告状, 直接将手和手里的哨子一同收回, 背过身去不理他。她倒并没有多生气, 只是懒得求和, 且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半晌,相里怀瑾叫她“莞莞。”这声莞莞是纯粹称呼她。

姜莞当没听见,不理人。

相里怀瑾便走到她面前叫她“莞莞。”这一声莞莞大概是认错。

姜莞隔着帷帽懒散抬眼瞧他“不许叫我莞莞,叫我郡主。”她早就想纠正他了。

相里怀瑾对称呼上异常执着, 压根提也不提郡主二字, 坚决地道“莞莞。”

“烦死了。”姜莞不悦, 又感觉到手里握着的哨子, 眼睫微眨,想到了什么。

她将哨子送到唇边轻轻吹了下, 隔着帷帽传出一声清脆而短暂的哨声。她挑眉“竟然能吹响,也不是很差劲嘛。”

相里怀瑾便静静地看她玩哨子。

姜莞鲜少有玩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一时间感觉新奇, 多吹了两口。很快她又为自己在相里怀瑾门前如此幼稚而感到恼怒, 于是立即补充“听到哨声了吗”

“莞莞。”相里怀瑾答。

姜莞纠正“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不许用莞莞来答。”她说点头时跟着点头,说摇头时同样摇头。

相里怀瑾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是听到了。

姜莞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继续道“我买了你,是你的主人,你要听我的话。”

相里怀瑾点头。

姜莞很满意他识趣听话,语气温柔许多,嗓音甜蜜“你要听我的话,要时时刻刻将我放在第一位。”

零零九目睹她蹬鼻子上脸,目瞪口呆。

相里怀瑾接着点头。

姜莞愈发满意,将哨子放在掌心给他看“日后我

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我就会吹这个哨子。无论你在哪,你可要过来保护我哦。”

零零九私以为她语气做作至极,偏偏相里怀瑾很听她话,仿佛极吃她这一套。

相里怀瑾继续点头。

姜莞心满意足,将哨子贴身放好,难得对相里怀瑾笑笑“回去吧。”虽然有帷帽遮挡,相里怀瑾并不能看见她笑。

相里怀瑾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去哪,他便去哪。

在安平耽误许多时候,眼见着雨过天晴,宦者又到薛管事面前卖惨,明里暗里提醒薛管事该赶路了。

索性一切早安排好,姜莞的意思也是迅速启程,倒是不谋而合了。

雨这一停暂时未再下过,百姓们大喜之后便是失而复得的后怕,一家人聚在一处抱头痛哭,为得来不易的生活。

街上到处是哭声与笑声,听着叫人不忍。

在雨停的第三日,车队启程。

百姓忙于灾后重建,再加上姜莞并不希望人送,一行人走得静悄悄,趁着还未完全升起的红日。

沈羞语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眼睛红肿,看样子昨夜不仅睡得不好,还偷偷哭过。

姜莞靠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沈羞语默默难受,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零零九面对眼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哪天姜莞不看别人的笑话它反而会感到奇怪。

姜莞瞧了一会儿乐子又开始不爽,见不得人一直伤春悲秋。

实际上沈羞语会难过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她年纪不大,初次离家甚远,好不容易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自然会有所牵绊,更何况是一起共患难了的。再加上她忧心那些女人们将来的生活,哭一哭很寻常。

“你别丧着一张脸了。”姜莞打了个哈欠,声音悠长,“安平的百姓已经够幸运了。”

沈羞语抬起头默默看她,没有说话。

姜莞不由觉得某些时候沈羞语与相里怀瑾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譬如都爱不言不语地瞧着她。前者是因为时常因事感怀,内心悲伤无法排遣,后者则是单纯嘴笨,不会说话。

“安平的损失和这场雨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姜莞有

些困了,说起话来需要在脑海中精准措辞。

“很多人都没有家了。”沈羞语此时此刻看不惯她将人命轻飘飘搁置的态度,试图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家”姜莞眨眨眼,“可他们还有命不是么有命在就已经是万幸。”

她稍微坐正了些,眼中满是讥诮“你以为安平以外的其它城池会更好吗只会更差劲。没有安平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也没有当地官员成熟的判断,只靠自身活命,你以为能活下来几人侥幸活下来的在饥寒交迫之下,又有几个会遵循人伦道德”

沈羞语遍体冰冷,只觉得牙齿也在发寒。郡主描述的场景让她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那是什么样的人间炼狱怎么可能是祁国呢

姜莞端庄地微笑“你很快会看到真实的祁国究竟是什么样子。”

也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天真。

沈羞语的那些烦恼在姜莞看来实在笨得可爱,但如果要靠自己活下去,还是尽快抛掉那些愚蠢的天真为好。

零零九难得见她打击沈羞语而没说什么,姜莞之所以可以随口说出祁国未来的荒诞景象,正是因为她亲身经历过地狱一般的祁国未来。

姜莞掩唇又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我要歇息了,你若想哭,要么去车下哭,要么千万别让我听到,知道么”

沈羞语下意识点头,哪里还想着安平的事,已经被姜莞的描述之语吓掉了三魂七魄,全然不知该怎么应对将要发生之事。

姜莞合衣躺下,八珍为她除去金线勾勒的绣履。

她微微偏头对沈羞语道“再走一会儿出了安平地界,你可以悄悄将帘子打起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沈羞语抓着裙子的手紧了紧,她不敢看。

姜莞想了想拧眉“还是算了,外面的味道可不好闻,别熏着我了。”

她发表完意见后将眼一闭,向车内所有人宣布“好了,我要就寝了。”

车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到车轴吱嘎声与马儿跑动的清脆蹄声。

沈羞语心慌慌,想些不知所云的事。在马车的颠簸之中,她渐渐感受到一股平静的心安,这是环境的安全

以及一成不变所为她带来的。

一旦马车停下,则代表这安稳的时刻将被打破。

她希望这辆马车能一直这么平稳地走下去。

如她所愿,太阳一寸寸升起,马车依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看来今天的行程十分顺利。

沈羞语又想着或许刚才那些话是郡主怕她哀思过重故意吓唬她的,安平城能做到平安,其它城池如何不行

这么想着,沈羞语觉得轻松许多,愈觉得姜莞是逗她玩才将事情说得严重。

按姜莞的恶劣秉性来想,这实在是很符合她的脾气。

沈羞语松快地想东想西,也没了睡意。她心口滞闷,呼吸不畅,便想着打起些车帘透透气。

她偷眼瞧了下姜莞,见她乖巧甜美,显然熟睡,胆子更大了点,探手捏住车帘一角,一寸寸缓缓将手抬起,生怕惊扰了睡着点姜莞。

这一掀可了不得。

腐臭味顺着缝隙流了进来。

沈羞语当即面色大变,立刻将手上的帘子放下,可惜晚了,味道已经进来。

她惊恐地看向姜莞,就见她一双眼缓缓张开,冷冷看向她。

“郡主,我知错了。”沈羞语亡羊补牢,怎么也没想到悄悄露一小道缝隙也能这么难闻,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姜莞,扰人清梦,心中后悔极了。

姜莞闻见这股让人作呕的味道已然知道怎么回事。按照她原本的脾气,她该大动肝火。然而她眼珠一转,面带微笑“沈女郎,你知道外面气味为何如此难闻么”

沈羞语脸臊红,轻轻摇头。

姜莞目光灵动,像是自由自在的鱼“你打开看一下就知道啦,你看一看嘛。”

零零九就知道姜莞不会善罢甘休,她记仇极了,哪怕是沈羞语将她弄醒这样的小事也必然会受到她的报复。

沈羞语听她娇嗲开口,心跟着一颤,抬手将帘子打开向外一望。

车上剩下两个丫鬟立刻作呕状,胃中翻江倒海。

姜莞则早有准备,用手帕将口鼻掩得结结实实,睁大眼满含乐趣地看向沈羞语,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沈羞语没让她失望,尖叫一声,掀帘子的手重重落下,整个人双手环抱住自己,筛糠似的发起抖来。

姜莞津津有味地看着,那点起床气终于发泄出来,心头舒服多了。

沈羞语发誓外面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怖的画面。

尸殍遍地,有的挂在树上,皆是泡得发紫肿胀后再经过暴晒后的不堪入目之样。举目望去,四下飘零,竟无一个活的。

人怎么会像被吹了气一样呢

沈羞语死死咬住嘴唇,胃中酸涩疯狂上涌,几乎要攻破她的牙关,催她赶紧吐出来。

姜莞看她的脸色像染缸一样变幻莫测甚是有趣,很快她发现沈羞语的肩膀一直耸动,像是在憋着什么。

她不再笑了,面色一变,叫停马车,又转头对着沈羞语恶狠狠道“你如果敢吐在我的马车上,你怎么吐出来的就给我怎么吃回去”

沈羞语但觉胸口一阵翻涌,就要“哇”的一声吐出来。奈何姜莞的提醒先到一步,马车猛然停下后,她跌跌撞撞地出了马车,来不及好好下车,就吐了个痛快。

她手脚冰凉,浑身发冷,像被浸在冰水之中,麻木地任由涕泗横流。

眼泪混合着胃液一起涌出,她狼狈极了。

丫鬟忙为她拍背,也只能起安慰作用。

薛管事打马过来询问“沈女郎,可需要郎中”

沈羞语一边吐着一边摆手表示不用,将胃里东西吐了个精光。

薛管事递了水囊过去,补充道“干净的。”

丫鬟接过,将水囊打开喂沈羞语漱口并喝了些清水。

沈羞语虚虚靠在丫鬟身上,可怜极了。她惺忪抬眼,四面八方树上地上的尸体尽收眼底,人的动物的,引得胃又是一阵绞痛。

外界的空气没有一处是好闻的,熏得人直作呕,她又想吐了。

最可怕的还是周围人的习以为常,他们似乎并不觉得尸横遍野有什么不对。

薛管事一看她四下张望的模样,心中有数她究竟因何不适,于是劝道“外界危险,女郎不若回车中好生歇息。”

沈羞语勉强点头,浑身瘫软,还是护卫过来帮忙扶她上了马车。

薛管事看着她柔弱萧条的背影不免叹了口气。

马车车帘落下,沈羞语感觉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车内还是往昔平淡生活,车外则是人

间炼狱。

姜莞快乐地眨着眼看着沈羞语狼狈不堪的样子,捂着鼻子手下的唇角翘了又翘,嗡声嗡气“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零零九看着她恶劣的神色无话可说,再次为自己当时选中姜莞作为宿主而痛心疾首。

沈羞语被扶着坐下,嘴唇依然在细微颤抖,没答姜莞的话。

姜莞并不觉得被冷落,还要亲昵地依偎过去。只是她一放下手就闻到沈羞语身上尚存的呕吐物味儿,还是绷着脸坐了回来。

“你好难闻,我要吐了。”她蹙眉时也是好看的,让人想捧上一切为她排忧解难。

沈羞语却没有答她的话,只缩着坐在原处,双目空洞。

姜莞这才仔细看她,心头一动“喂。”

沈羞语依旧没有回应。

她这才蓦然一笑“果真是被吓着了。”

沈羞语的丫鬟也察觉出不寻常来,咬了咬唇向姜莞跪下道“郡主,求郡主救救我家女郎”

姜莞没有任何担忧,也没有任何吓到沈羞语的自觉,反而兴致勃勃的“你家女郎没什么问题,只是被吓着了,胆子真小。”

她叫沈羞语“你现在知道我没骗你了吧,安平的百姓是不是很幸运的那些不幸的,现在就曝尸在外,你也看到啦。”

沈羞语听见她这话又是一颤,有泪水从她眼尾流下。她怎么也不曾想到外面的世界竟是如此,这完全打破了她过去以往的认知,人的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她是真的被刺激到了。

姜莞见她哭了,倒也没再多说,只是沉下脸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姜莞只是气沈羞语将她臭醒,又想让她看看祁国真实的一面才哄她去看马车外惨烈的现实。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沈羞语的承受能力实在太弱,竟然真被吓着了。

“郡主。”薛管事长吁短叹。

姜莞双手抱胸,满脸不爽“你是要怪我吗”

“不。”薛管事立刻道“郡主怎么会有错。”

姜莞看着护卫将沈羞语从车上抬下,转了眼睛“真胆小。叫郎中来给她看病,让她快点好起来。我可不想天天跟一个病秧子待在一起。”话里话外满是

嫌弃。

薛管事答应下来“是。”

“还有,不能换个地方住么”姜莞纤细的手指一指不远处连成排的破落村庄,“管事,你真的忍心让我住在这种地方吗”

她说这话时宦者在一旁竖起耳朵悄悄偷听,显然也对今日的落脚点不满。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吃不了苦。

“沈女郎好之前不宜被颠簸。前几日水患,如今路上许多村落都消失不见。而安平城之所以繁荣有重要一点便是它是这附近唯一的城池,这里距下一座城还有很远距离,所以咱们现在只能在此处歇息。”薛管事解释。

姜莞见大局已定,幽幽叹气,其哀怨感染了身边之人,叫所有人跟着叹气。

薛管事引着姜莞向内走,一边为她介绍村落,相里怀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走在姜莞的另一侧。

“这座村子叫崇神村。”薛管事介绍,“村子规模不大,不到百人,发展水平也不高,村中百姓多羸弱枯瘦,没有田地,以去西边树林打猎为生。”

姜莞只道“崇神村好古怪的名字。”说着便看到在村外等候已久的矮个子老人。

老人头发稀少,须发皆白,拄着树枝削成的拐杖,穿得破旧。他满面疲惫,又瘦又小,看上去劳心劳力,见着姜莞挤出来一个笑“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