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前几日派人来过招呼, 西山寺这边早已备好厢房,慕秋就住慕大夫人隔壁。
她推门进去,桌案上摆一个苍翠色细口长颈花瓶, 里面摆几枝刚摘回来的树枝,叶片上还沾晨时的雨雾, 清雅意境足。
墙上挂一幅“禅”字墨宝。
明明只有一个字, 但字迹行云流水,尽显酣畅淋漓之意。
不知是不是慕秋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幅墨宝有些眼熟, 好像哪儿见过这个字迹。
墙角有一个木质架子, 材质陈旧,上面零零碎碎摆几本书。
看书的陈旧程度,应该已有余年时间。
慕秋走过去,随手取出一本翻看起来, 发现抄书的与写“禅”字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这字写得好。”她感慨出声。
本对书不太感兴趣, 但因为这个字, 慕秋竟也翻看许久书。
不多时,慕大夫人过来寻慕秋,说是要带她去拜见无墨丈。
可惜的是,两人到无墨丈每日修行的大殿外, 就被小沙弥给拦下。
佛殿空旷, 佛像慈悲。
无墨丈披袈裟, 团坐蒲团上, 安静翻看手里的佛。
卫如流一身竹青长衫,束黑金腰封,正坐无墨丈对面,两只手搭膝盖上。
他难得没有随身带把弯刀。
佛殿里也本不该出现样戾气深重的武器。
“如流。”
无墨丈合上佛, 叹息出声。
他不显老,面相宽和,望一个人时,双看透世事沧桑变迁的眼眸里,总是带通透的慈悲。
他的声音融化袅袅香烛火之中“抄写书时应宁静神,非存戾气。”
卫如流平静道“念及枉死之人,我便不能宁静神。”
这些书,偏偏就是为祭拜枉死之人抄写的。
无墨丈问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放下吗”
面对无墨丈,卫如流显然很尊敬,哪怕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依旧耐开口“若是放下,我就不会再踏入帝都。”
无墨丈看他,突然想起当年他跪坐佛像前抄写文的模样。
少年端庄,君子风度。
如今呢。
他明明手无利刃,无墨丈却从他身上看到未来血光滔天的帝都。
只是杀人者人恒杀之,仇恨这种东西一旦滋生,就注定要到一死绝时才能熄灭,否则必绵绵无绝期。
“贫僧还记得当年你跪坐佛前,瞧见蚂蚁攀爬香烛之上,不忍见其死,从将它放生离开。”
当年个不忍蚂蚁身死的少年,如今却成一起屠杀的使者。
卫如流垂眸“弟子已不记得些小事。”
无墨丈眼里划过一丝不忍,不再提及些事情。
他将手里本墨迹崭新的书递回给卫如流。
卫如流抬手接过。
殿内一时安静,因门外小沙弥和女子的交谈声便变得清晰起来。卫如流有内力身,自然听得更加清楚。
小沙弥说“两位施,持丈正接待贵客,怕是暂时不便见两位。”
女子问“不知丈何时有空”
卫如流眼底闪过轻微诧色,眉梢微挑。她为何会来求见无墨丈
“怎么”无墨丈注意到他的异常,“可是与外面位施有故”
“没有。”卫如流从蒲团上起身,“弟子此已待很久,就先行告辞。”
无墨丈失笑,点破他的思“既然不认识,又为何要走,不忍对败兴归”
“想走便走。”
无墨丈玩笑道“想让外面位施进来见我,你去喊她进来就是,其实也不一定要走。”
然后,无墨丈果然从卫如流口中,听到他期待的回答。
“我不是佛门弟子,留这里陪你接见女客多有不便,明日再来便是。”
卫如流朝正门走去,走两步,像是想到什么,脚步一拐,竟是走到一旁窗户前,推开窗户,手腕一撑,利落翻出佛殿。
看已再无旁人的佛殿,无墨丈哑然失笑。有些东西会被世道改变,有些东西还刻骨子里从未忘却,这样就很好。再多的,也许就是强求。
无墨丈提高声音,沉声对守门外的弟子道“请两位施进来吧。”
从小沙弥里得知无墨丈没空,慕秋和慕大夫人只好转身离开,但刚往外走出几步,小沙弥又她们身后喊道“两位施请留步,持丈请你们进去。”
慕大夫人停住脚步,面露惊喜。
随年岁渐高,无墨丈时常闭关专研佛法,已越来越少见客,哪怕是皇后派人过来请,无墨丈也未必会见。
这回慕大夫人带慕秋过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万万没想到能见到无墨丈。
“秋儿,我们快些进去吧,莫要让丈久等。”慕大夫人说道。
慕秋扶慕大夫人转身。
佛殿侧面,卫如流正准备走回自己的厢房,视线一抬,就扫见扶慕大夫人的慕秋。
也许是因为要来礼佛,她穿得很素净,脸上不施粉黛,垂眸与慕大夫人说时,唇角上扬的弧度始终没落下过,笑得干净轻快,与面对他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停留得太久,一直安静听慕大夫人说的慕秋忍不住扭头,朝他所的看过来。
卫如流动作快过脑子,身形一闪,背脊贴窗扉上,藏她看不到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