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从心底一层层漫过心尖, 汹涌的情绪几乎将慕秋淹没。
她知道,卫如流没有说谎。
哪怕是在那个荒诞的、诡异的、曾经扰得她不得安眠、令她避之不及的噩梦里,依旧做到了所许诺的一切。
她幼时曾交换过信物的人是, 梦里结发为夫妻的人是,如今心心念念的人还是。
卫如流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把玩着她柔软的发梢, 栀子浮香潜入的鼻尖。
沉默许久, 卫如流轻笑了下“慕秋,我的承诺都听到了,那我能不能也换一句承诺”
“想什么承诺”
“接下来的路, 无论我是生是死, 都陪我走完。”
卫如流脱口而出。
确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而且对待慕秋和人,用了两套完不同的标准。
心里明白简言之的苦衷,所以从不强求简言之帮做些什么,入京以来更是几次三番撇清和简言之的关系, 免得日后简言之受到的牵连。
可是同样的道理, 放在慕秋身上却说不通。
知道不应该让她牵扯进来, 更知道了解得越少内幕对慕秋越好。
什么都知道,却希望她能陪着走完这条危险如影随形的路。
这条探寻相的路,独自一人走了年,既然都自私地向她伸出手了, 那不如再自私一些吧。
怀里的姑娘似乎是听到了剧烈如擂鼓的心跳, 将手掌轻轻贴在心口。
她仰着脸。
于是从她的眼里看见了自。
紧张而局促, 克制害怕。
像是在等待她给予审判的囚徒。
“卫如流, 看到血洗刑狱司时,我觉得是这世间最恶贯满盈的凶徒。”是扰她清梦、屠她亲人的疯子。
似乎过去了许久,仿佛只过去了几息时间,慕秋轻声开口。
“但一点点扭转了我的偏见, 让我知道,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用最激烈的方式出在她的视线里,用最莽撞的方式撞开她的偏见,不断刷新她对的固有认知。她对的印象一次次重组,当她以为自足够了解时,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惊喜。
还已故者公道,令未亡者安宁。
原来与她一直都是同一种人,明知不合时宜,依旧会微末的希望而挣扎追寻。
“我没见过比表达感情更笨拙的人。”慕秋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说讨厌独断专行,便尽量改掉,她说穿竹青色衣裳好看,会特意换一身竹青色长衫来见她,她说以为将她送的伞丢掉了,大晴天的也不忘拿着竹伞过来,只为让她瞧上一眼。
“接下来的路,我会陪走完。”
“我的安危,就劳卫少卿费心了。”
慕秋解下左耳的珍珠耳饰,放进卫如流掌心,轻轻将的手指合上。
“这是雇佣卫少卿的工钱。若是嫌不够,就把我抓回去当卫夫人抵债吧。”
卫如流愣了愣,极力压制下,唇角依旧不自觉上扬。
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胸膛微微震颤,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融化的冰水。
“慕姑娘是无价之宝,抓回去抵债,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一笔生意。”
虽说吃了些糕点垫肚子,但一天下来慕秋没用过什么食物,卫如流与她聊了会儿,没有让她继续待在这个只有青灯古佛的冰凉偏殿里,将她送回厢房。
等慕秋进了厢房,卫如流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悄然跪在身后的暗九,声音冷淡“事情查清楚了”
暗九黑衣蒙面,双手捧着一封密信。
卫如流握着密信,借着微弱的烛光,起来。
片刻,缓缓捏紧手指,背脊绷紧,在慕秋面前刻意收敛的杀意和狠戾气势再次浮在周身。
山海关大战前夕,江安生了场重病,称病待在府中休养,很长时间都没有在端王府露面。直到张满门抄斩后,江安才再次出在端王府。
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刑狱司追查到曾经出在平城。
平城,据山海关三里地的一座小县城。
无缘无故称病离开京城,前往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县城
当年山海关一战的惨败,背后一定有江安不,应该说,背后一定有端王的身影。
这位可是父亲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
卫如流眼神幽静冰冷,杀意一闪而逝。
手足至亲相残至此,当是可笑至极。
密信看到这里,只看了一半,卫如流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从平城回到京城后不久,江安便悄悄被凋去了扬州任职,直到六年前,叶唐被任命为江南总督,江安才低调从扬州回到京城,一直待在端王身边当幕僚。
扬州私盐案正是由卫如流经手,对叶唐的审讯也是卫如流亲自负责。
看见“六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卫如流脑海里陡然跳出叶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六年前才接手此事,在我接手时,私盐贩卖已经很成熟了。”
那就部都能够对上了,在叶唐之前,私盐贩卖的事情是由江安来布局的。
卫如流慢慢合起密信,吩咐道“继续查下去,看看年前江安在平城见过什么人,还有在扬州那几年都做了些什么。”
温凉如水的夜里,有人互诉情衷,自然也有人失意落魄,蹲在屋顶上感受呼啸狂风的洗礼。
狂风喧嚣,吵不过简言之的内心。
这段时间北凉团和大燕朝廷的人不断给大理寺施压,求大理寺尽快侦破沮浚的案子。
简言之身为大理寺少卿,忙得连回的时间都没有。
唯一让聊以慰藉的是,京兆尹府需配合大理寺查案,那边派过来协助的人里有郁墨。
有郁墨陪着,哪怕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子也好熬了许多。
简言之在待在驿站附近的一座民宅里。
查了几天案子,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发,在沮浚死后,有人潜入了沮浚的房间搜查沮浚的行李。
当然,这不是简言之深更半夜蹲屋顶的原。
就在一刻钟前,简言之喝了点酒,色字头上一把刀,没忍住偷亲了郁墨的额头,被揍得哭爹喊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历经千辛万苦,独自爬上屋顶躲了起来。
名义上思考人生,实际上是怕再被揍第二顿。
蹲着蹲着,腿麻了,打算换个姿势,躺在屋顶上。
毕竟躺着不费腿。
但还没来得及换姿势,东北方向有折射的寒芒照进简言之眼底那明显是利器才能折射出来的光。
兴许是巡夜的士兵吧。
简言之这么想着,动了动腿,便看到接二连三的寒芒。
得,深夜打架斗殴,赶上爷心情不好,算们这些小贼运气不好
简言之连滚带爬下了屋顶,拍拍身上的浮尘,在院外吆喝起自的下属。
郁墨合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实以前吧,郁墨一直拿简言之当兄弟来看,直到今天落在额头的温度蔓延开,郁墨才发她以为的兄弟情居然早就变了质。
郁墨看了很久想了很久,刚酝酿出些许睡意,屋外传来的动静得她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抄起放在枕边的长剑,理了理衣襟跑出了门,顾不得尴尬,询问站在院中的简言之“有情况”
简言之高深莫测道“没错,方才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发东北方向有一团怨气堆积,隐隐透着铁金和土腥之气,于是我决定带着下属们往东北方向走一趟。”
郁墨面无表情“说人话。”
简言之立马嬉皮笑脸“好吧,事情实是这样吧。”
在简言之讲述时,下属们都陆陆续续穿戴好衣服出在院中。
清点好人数,简言之带着人往异常出的地方赶去。
郁墨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东北方向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个蒙面黑衣刺客围攻一个人,手中兵器交织,寒芒闪,几乎没有一丝一毫闪避的空间。
被们堵在中间的壮汉体力不支,外加持剑的右肩膀受了道剑伤,早已拿不稳武器,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色。
就在壮汉束手就擒时
郁墨从天而降,握着长剑杀入包围圈,轻轻松松化解了个刺客的包围之势。
随后,大理寺的侍卫们也杀入中,与郁墨配合着拿下那几个刺客。
大理寺这边有备而来,个刺客不敌之下打算施展轻功逃走,结一个都没跑掉。
简言之只当们是普通歹徒,原没太在意,结那个刺客在落到手里后服毒自尽了。
简言之“”
太过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伙,原来这几个都是死士。
唯一还活着的壮汉被卸去下巴,免得也服毒自尽。
简言之打量着壮汉。
方才那个人都在围攻壮汉,很显然,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看来今晚误打误撞,有不小的收获啊。
简言之微微眯起眼眸,挥手道“把带回去好好审问”
下属们押着壮汉走在前面,简言之往队伍后面走去,来到郁墨身边“让我看看受的伤。”
方才郁墨在与刺客发生打斗时受了点伤,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血流得格外吓人。
郁墨已经止了血,条件有限,她只是草草包扎了伤口。
简言之看清她的伤口,眉心拧得极紧,恨恨骂了几句那些刺客,这才抬眼看着郁墨“疼不疼”
若是平时,郁墨定然大咧咧摆手说这是小伤,她在海上给郁打地盘时,受过的每一次伤都比这严重多了。但看着简言之严肃的神情,郁墨不知为何,到嘴的话往下咽了咽,再开口时已是不同的回答。
“嘶。”她倒抽冷气,“还有点疼。”
简言之有些紧张“刺客的刀上可能涂了脏东西,忍忍,我们就快回到宅子了。”
郁墨被这副模样逗笑“好啦好啦,我方才是逗的,这伤没什么大碍,简单处理包扎一下,过个天半个月自然也就痊愈了,连大夫都不用看。”
简言之皱着眉,神色里明显不赞同。
郁墨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见多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发偶尔板起脸,居然
居然还挺好看的。
回到宅子,下属将壮汉带下去审问,简言之找来干净的绷带和金疮药,不容郁墨拒绝,压着她坐在院子里,帮她包扎伤口。
“我自就行的,不用麻烦,还是去审问犯人吧。”郁墨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
“审问犯人这种事情都我亲力亲为,那养那些下属干什么用。”简言之抓着她受伤的右手,帮她把袖子卷起来,“再说了,伤在手臂上,怎么自来。”
哪怕简言之刻意放轻了动作,伤口和衣服布料粘合在一起,卷起袖子时还是不免扯到伤口,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渗出些许血来。
简言之平时很少帮人包扎过,瞧见伤口渗血,大冷天的,额头紧张得冒了热汗。
顾不得擦一擦额头的汗,屏气凝神,垂下眼睛,认处理起伤口来。
郁墨左看看右瞧瞧,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把目光落在了简言之的侧脸上。
意识到自在做些什么后,郁墨下意识动了动脚尖,内心暗暗骂了自一声。
好在没过多久,简言之就包扎好了。
简言之轻咳一声“第一次给人处理伤口,包扎得不是很好看,别介意。”
郁墨“啊”了一声“没事,我”被简言之吻过的额头开始发烫了,郁墨坐立难安,只好起身,“夜深了,我先回去睡了,也早点休息。”
“我等们审讯完再去睡觉。”
郁墨点头,也没强求,她顺着简言之的视线看向灯火通明、正在审讯犯人的那间屋子,皱了皱眉“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不太简单。”
“放心,我兜得住的。”简言之不想在郁墨面前丢脸,拍着胸口信誓旦旦。
在大理寺混了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
一个时辰后,经受过严刑拷打的壮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简言之听了前三句,手抖。
听了前句,腿抖。
听完,浑身发抖。
完蛋了,这件事可能还兜不住啊
慕大人快来救救
慕大老爷昨晚上被自夫人拉着谈了很久的心,今早起来时还有些迷瞪。
到大理寺时,慕大老爷远远瞧见简言之那慌里慌张的模样,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突然觉得,的侄女婿不是简言之实也挺好的。
“坐下喝口茶,再汇报发生了什么事情。”慕大老爷老神在在,分镇定。
简言之被所感染,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将昨晚的事情盘拖出。说到那个壮汉的身份时,简言之话音微顿,方才继续道“是北凉团的侍卫。”
闭目养神的慕大老爷倏地睁开了眼,眼中精光骤亮,不过没出声打断简言之,听着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