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要教他得病,确实不难,可万一弄不好,流传开来……」要知道天花、鼠疫之类的病流传极快,要是一不小心在城中流传开来,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也不必真让他得病,只要给些『东西』渗在每日的饭菜里,让他以为自己快死掉就成。」程盼儿言下之意,居然是要下毒。

孙潜暗暗倒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讶续问:「这是要赌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自然不是。」程盼儿举高手中火把,绕着孙潜走上一圈,「这种人,得请他上地府一游才能震慑得住。」

孙潜又是一激灵,懂了。

「秦老板说了,这个冰窖可供孙大人所用,不必有所顾忌,孙大人回城后,即刻命人悄悄将这里布置成地府的模样,切记要用家奴心腹,莫让旁人知道。」程盼儿特意交代。

皇室有专用的官方冰窖,但明文规定私人不得建冰窖。首都燠热,大户人家家中几乎都有冰窖,不过都不敢建大,藏冰也只用於私家使用,官方不怎么管。

因着太祖喝过秦老板家中祖传的乌梅汤,对其赞不绝口,才特许秦老板祖上建上一座大型冰窖,只是不许建在城里。

秦老板是京城里唯一拥有大型私人冰窖的人家,每年夏天不知托这祖传的乌梅汤与祖传的冰窖赚了多少银子,这次大公无私地借出来,也算是下了重本。

「好。」孙潜应道。

「待一日疑犯已经『病』得神智不清的夜晚,让人扮成鬼差去提命,将人送到此审问,也可找人扮成已经过世的李家小姐喊冤。」程盼儿提点着。总而言之,是怎么吓人怎么来。

孙潜听得连连点头。

程盼儿的做法的确不合规矩,可不讳言确实可能让疑犯心生畏惧而吐实,况且疑犯若非真凶,心无畏惧,只需调养几日,身体便会好转,事后也留不下太大证据,只当是疑犯病中犯瘾症便是。

「程大人此计,在下佩服不已。」孙潜拱手。

「哪里。」程盼儿道:「疑犯狡诈,孙大人需得小心行事。」

两人悄声商量完事宜,孙潜又趁夜将两人送了回去。

又是数日过去。

这日刚到午休,程盼儿便悄悄离开了工作岗位,搭上了孙潜派来的马车。虽然她的工作只是一闲职,同僚也不喜与她亲近,但她还是特意小心,不惹人注目。

马车辘辘地来到一处地方的后门,程盼儿趁着左右无人,闪身而入,动作极是轻巧。

孙潜早候在此,见她来,便是一礼,「程大人。」

「孙大人。」程盼儿还礼。

两人皆知此行的目的,故孙潜让身道:「这边请。」

程盼儿也不多说,由着孙潜带她进入堂中。

堂中跪着一名被绑缚住的青年,那人相貌倒是端正,只是脸色甚是难看,像是刚刚病癒,左右两名随从模样的人看守着此人。两人面无表情,程盼儿猜他们该是官家之人,同时也不难看出这两人对犯人的眼神多有不屑。

「便是此人?」程盼儿问。

「是,他已经招认。」

孙潜递来口供,程盼儿二话不说,便将它拿过来翻看。

这名犯人是在三天前的夜晚招供的。

那日与程盼儿在冰窖一谈之后,孙潜便依她所言,私下安排了刑堂,且将人药得奄奄一息,再令人扮成黑白无常来拘命。为了拟真,他甚至要人把蹄铁钉上厚厚软垫,外表看不出不同,马车在夜路上奔驰起来悄然无声。

程盼儿的计策极是成功!

这疑犯本是名富家少爷,练过几年武术强身,也考了个秀才功名,言语间狡诈而斯文,然程盼儿轻易便猜出这家伙人面兽心,除了自己,什么都不顾。孙潜照她教的办法,将人吓得肝胆俱裂,他自然便什么都招了。

隔日,这人醒来,对案情直言不讳,个性却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言语粗俗无状,极是下流。

因此案事关重大,孙潜不敢大意,又派人按照口供去将线索重新整理一遍,以求勿枉勿纵,直到昨日才真正确定他的罪。

昨日夜里,他又悄悄去了程府,问她想给这人判什么刑罚,她却坚持要先见这人一面,她有话要当面问他。

孙潜想,这犯人言语龌龊,自然是不肯让她一个女人直接与这犯人相见,再三劝阻,却拗不过她的坚持。

「给我一句话。」程盼儿面无表情地看完口供,然后走到犯人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干爆』那些女人!」疑犯学着她冷冷的语气挑衅道:「我爽啊!」

「所以你喜欢『干爆』?」程盼儿一点也没有被他吓到,挑起了眉道。

「你过来一点,我也能『干爆』你。」

「好啊。」程盼儿倏地嫣然笑开,连声音都是甜的,「就『干爆』你。」程盼儿吐出来的话语轻轻淡淡,听在众人耳里却有如敲响了阎王三更鼓。

孙潜蓦然发觉原来她的面容生得极好,那一笑竟是如漫天冰雪中锭开一地荼蘼。

惊人艳红中,迎送彼岸。

西大街最好的酒楼知味斋里挤满了人。

知味斋这几日来了个有名的说书人,这人真真是能说会道,什么事情给他说起来,皆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风雅自是不比北大街最好的茶楼,作以娱乐,倒真是十足十的够。

前几日,令京城人心惶惶的采花大盗终於伏法,大姑娘小娘子也不甚避讳,多有相携而来。男女老少在说书人旁围了个圈,叫了点茶水点心听说书人

侃侃而谈,内容正是前几天采花大盗伏诛的过程。

「那判官大斥一声:『狂妄之徒!本官若不将你严正处之,天理难容。来人啊!』」,说着竟命人拿来一个儿臂粗细的细口宽身花瓶,那瓶身上抹上了油,瓶口朝外塞入犯人下体。

「犯人痛不欲生,可事情到此尚未结束,那判官再令人朝瓶里填入火药,塞上引线,引线点燃,砰一声闷响之后,犯人已经昏了过去,连叫都叫不出来。」

四周之人「哎哦」、「呜恶」声不绝,脸上纷纷露出各种厌恶表情。

说书人面露得意之色,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续道:「是说那判官这招极是狠绝啊!那采花大盗一日后又醒来,疼得一心求死,偏偏这招居然不怎么见血,根本无法立即死去,就这么拖了三天才咽气。」

「后来仵作一验,发觉犯人下体被肠线细细缝上,一滴血都出不来,一刀切开,腐坏的血液腥臭发黑,几乎占了整个腹腔,得了个口子,脓血就整个爆开,喷得那仵作哟一头一脸的,再一细看,里面都烂光啦!」

「那仵作从未在新死的屍体身上见过这种情况,脸都吓白了,回去呕了两天,发誓再也不吃猪血糕。」

众人听到这惨绝人寰的刑罚,莫不脸色惨白,面露难色,有人觉得这判官着实有损阴德,却也有人觉得对付这种畜牲,还讲什么人道?一时间争论不休。

孙潜就坐在窗边一桌,与说书人离得不远不近,正巧能听到这段荒唐。

着实头疼。

诚然打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为她扛下所有后果,但他还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对付那采花大盗。

刚才说书人所言虽非全然如实,刑罚的方式与之后仵作的反应却是真的。

孙潜不怀疑,定是自己手下有人嘴巴不检点。

盛辉皇朝明文规定,若因强奸导致被害人死亡,不论自杀他杀,犯人都是死罪一条。

盛辉皇朝的死刑一般来说便是绞首、斩首之类,女皇为表我朝乃泱泱大国,仁德以治,向来不让下面使用炮烙、凌冲、五马分屍之类的酷刑。

孙潜料定程盼儿不会给犯人用这种「相对舒坦」的死法,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刑罚!还以为她至多用上凌冲就是极点。

没人知道,他签字时,手都是微抖的。

更让人难安的是女皇的反应……

盛辉皇朝当今女皇,今年也就长他两三岁,却着着实实是一大国之君,孙潜还记得金榜题名那年的琼林宴上,薄施脂粉的女皇高坐台上,端庄大气,美而不艳的一女天子,浑身散发着泱泱大气,不怒而威。

虽然孙潜的官品还不足以上朝,至今也只见过锦文帝一次,他仍然确信自己国家的君主是个极其聪慧而强大的存在。

锦文帝迄今尚未对此案发表过只字词组,然而正因为如此,更显圣意难测,教人坐立难安。

女皇若是要追究,功过相抵还怕是轻了。

孙潜在心中低叹一声。然而不论最后如何,他还是决心为程盼儿扛到底了!不只是因为他一开始便允诺了她,更是因为……

那日,他们去静和庵里给廖姑娘录写口供,程盼儿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独自在房内与廖姑娘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廖姑娘突地发出一声凄厉尖啸,孙

潜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也顾不上程盼儿的嘱咐,立刻冲了进去。

进了门,只见程盼儿一脚跪在廖姑娘床前的脚踏板上,双手放在痛哭不已的廖姑娘膝上。

程盼儿仰着头,声音轻缓而坚定,「相信我,我发誓,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庵中厢房素简至极,坚定的诺言回荡一室,也回荡在他的心中。

这一幕、这个人、这句话,此时此刻狠狠地在他心头刻上一刀!

那个人狠毒……偏又心软。

孙潜知道,他一辈子也忘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