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他刚认识虞珩不久,以疏间亲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纪新雪只能遗憾的将这些话留在肚子里,等到以后有机会再说。
直到亲眼看见虞珩点头,纪新雪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终于忍不住在浓重的睡意中闭上眼睛。
彻底被睡意击败前,纪新雪教给虞珩一个道理。
“想知道别人是不是故意欺负你,可以看这个人对待你和对待与你相同身份的人有什么不同。”
虞珩也困,但他忍住了。
等到纪新雪的呼吸彻底变得平稳,虞珩才敢将目光放在纪新雪脸上。
纪新雪没睡太久,马车停下后,他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虞珩怕纪新雪贸然下车会因为外面比马车内稍冷而着凉,特意让人将马车帘子掀开,先将外面的凉气放进马车内。
马车帘子应声掀开,老掌柜也就是林钊笑眯眯的看向分别坐在两边的人,“小郡王,宁淑县主。”
“你怎么在这”虞珩眼中闪过诧异,上次他来挑马的时候,林钊都没跟着他。
林钊睁眼说瞎话,“这边的帐不太对,我亲自来看看,没想到刚来不久,就听人说小郡王也来了。”
面对纪新雪好奇的目光,林钊殷勤的自我介绍,“奴是封地公主府的管家,长年在襄垣和临漳的公主府之间走动,负责公主府的所有经营,您叫奴林钊即可。”
纪新雪笑着对老掌柜点了点头,心下却很诧异。
听虞珩说起林钊的时候,他还以为林钊是个正值壮年的精明男子,或者是个极迂腐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看上去十分风趣的小老头。
所谓大庄,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大字,除了连成片的上好耕地还有紧挨在一起的山林和鱼湖。
最外围是连成片的住户,这些人都是大庄的佃农,公主府不求大庄有能有盈利,也无需交税,大片上好的土地,出租的价格都极低,因此对佃农的要求很高,许多佃农都是耕读人家,或者家中有人会门手艺,能在内庄做活。
因为虞珩和纪新雪临近中午才从长安出发,要在晚上城门落钥之前回内城,没有时间在庄子里久留,马车直接停在内庄门口。
说是内庄,实际上与别院差不多,里面甚至有不输给寒竹院的小型演武场。
老掌柜亲自带着虞珩和纪新雪去马厩看马。
马厩的味道极为清新,显然是特意打扫过。
小马都被圈在一起,分别是通体白色的小马、身上大多数地方都是白色,表面却浮着层灰毛的小马、通体浅褐色的小马、还有一只通体漆黑,额头中间却有缕白色,四个脚腕以下也皆是白色的小马。
纪新雪一眼就看中最后一只小马。
时刻注意着纪新雪神色的老掌柜立刻道,“这是从南边来的马,虽然模样格外俊秀,但血统并不算纯正,恐怕没法与名马后代相比。”
在虞朝,真正的名马大多都来自北疆和西边小国,南方的马终究要在各方面差上一筹。
若不是这匹马确实好看到独树一帜,根本就没有机会出现在虞珩面前。
纪新雪完全不在意林钊的话,他要匹合眼缘、够温顺的马就好,非要名马后代做什么
又不需要名马后代随他上战场与人搏杀。
见纪新雪心意已定,老掌柜立刻让人将被纪新雪选中的小马单独牵出来。然后带着虞珩和纪新雪去距离马厩不远的空院子,让纪新雪试着与小马亲近,免得真正接触后纪新雪又不喜欢这匹马,平白耽误许多时间。
老掌柜一只手抓住小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拿下腰间的布袋递给虞珩,对纪新雪道,“您先试着让它熟悉您,接受您给它的食物。”
虞珩从布袋中掏出豆饼递给纪新雪,指点道,“你拿着豆饼慢慢从它眼前划过,然后停在半空中,小马会自己去吃豆饼,然后舔舔的手心记住你。”
纪新雪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马儿接触,从前却没少听说因为训马、驭马不当而重伤的惨案。心中既兴奋又紧张,格外听虞珩的话,一丝不苟的完成第一次喂马。即使早就眼馋小马缎子似的毛发,也只是在目光中透露些许,控制住了想要上手的欲望。
等小马熟悉他之后,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老掌柜原本是眉目含笑看着虞珩教纪新雪亲近小马,看了一会后,表情却越来越僵硬。
您怎么只知道对宁淑县主说一些冷冰冰的话
难道没看到宁淑县主喜欢小马的同时也有点害怕小马,就算不敢托着宁淑县主的手怕唐突了人家,您也可以更主动点
别总是说马啊,您将从古至今所有的名马都说给宁淑县主听做什么难不成以为您是在给学生上课吗
老掌柜疯狂的给虞珩使眼色,希望虞珩能别在句句不离马字。
虞珩看到老掌柜佛是抽筋的面部表情,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白天小憩的时候忘记关窗,吹到了脸”
纪新雪也顺着虞珩看过来,关心道,“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不用始终陪着我们。”
老掌柜十分感动,含泪拒绝虞珩和纪新雪的好意。
他抹了把脸,哑声道,“刚才一阵风吹过,老奴迷了眼睛,现在已经好了。”
虞珩和纪新雪面面相觑。
刚才有风吹过
等纪新雪好不容易才和小马熟悉起来,可以轻轻摸小马的额头时,虞珩忽然道,“你要不要给这匹马取个名字”
纪新雪凝神思索了一会,问虞珩,“你的马长什么样取了什么名字”
“是匹枣红色的小马,叫红翡。”虞珩答。
已经彻底放弃希望的老掌柜眼中猛得闪过亮光,提议道,“县主马不如叫白玉”
听上去就和红翡很有渊源。
纪新雪却被老掌柜逗得笑出声来,指着小马对虞珩道,“它这么黑,怎么能叫白玉”
小马不知道面前的两脚兽在说什么、笑什么,它只知道自己被喂了好吃的东西后,有乖乖的给两脚兽摸头,所以两脚兽会不会再给它些奖励
虞珩被笑弯了腰的纪新雪抓着手臂,不得不离开原地,他的目光在纪新雪的笑脸上停留良久,转头看向正眼巴巴的望着纪新雪,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主人无情嘲笑的小马,也露出个浅淡的笑容。
老掌柜惆怅的叹了口气,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虞珩和纪新雪。
算了,小郡王和县主高兴就好。
他真的是老了,唉。
最后,纪新雪为小马命名为白香。
纪新雪和虞珩怕不能在落钥前赶回长安,不敢在大庄多留,得到老掌柜会亲自带着白香回长安的保证后,就立刻返程。
到底是在庄子上耽搁太久的时间,回到长安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好在虞珩的车架在城门时不用排队,两人才能畅通无阻的回到内城。
虞珩先将纪新雪送回王府。
目送纪新雪走到门口后转身对他挥手,身影彻底消失在侧门处,虞珩才对驾车的人道,“回府”
虞珩在英国公府侧门处下车,步行回六房东院。
驾车的人不是英国公府的奴仆,他会将虞珩的车架赶往安国公主府在英国公府附近的产业中,明日一早再来接虞珩去上学。
虞珩独自走到六房东院的门口时,忽然被人叫住。
“我的小祖宗,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国公好不容易才能借着给圣人请安的机会回家看看,在辉和院等了两个时辰都没见到您的人影。”
说话的老管事想要去拉虞珩的手,却被虞珩躲开,“祖父还在等我”
“国公倒是有心等您,但他皇命在身,必须在城门落钥之前离开长安,只能先走了。”老仆说到此处,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虞珩的目光含着淡淡的责怪,“国公知道您在国子监请假后就不知所踪,很是为你担心,离府时特意嘱咐世子,等您回来,一定要让人去给他送信。如今国公夫人和世子还在辉和院等您,您快去看看”
虽然是问句,老仆却完全没考虑虞珩会拒绝的可能,话音未落,已经转过身往辉和院那边走。
虞珩的反应确实没在老仆的预料之外。
两人还没进门,就能听见国公夫人担心的声音,“凤郎这是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要不你让人去琳琅楼问问。”
世子的语气同样满含担忧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安慰国公夫人,“我已经让人去了,掌柜听闻是英国公府的人,态度十分恶劣,什么都不肯说。”
老仆高声道,“夫人、世子,小郡王回来了。”
国公夫人大步走到门口,泪眼婆娑拉着虞珩的手臂,将虞珩往怀里搂,“这是去哪了,怎么半点音信都没有。”
“去京郊大庄看看。”虞珩老实答道。
“不是不让你去京郊大庄,也不是阿婆非要时时刻刻的知道你在哪。”国公夫人擦掉脸上的泪水,目光殷切的望着虞珩,“但你毕竟是正在上学的年纪,不该在应当在国子监的时候出现在其他地方,还完全不告诉家里。“
“万一今天不是你祖父突然得空回家,想要看看你再走,而是他有什么急事想要与你说,却让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你说我们可怎么办。”国公夫人的眼泪越擦越多,转身扶着牡丹屏风小声抽噎。
虞珩见到国公夫人如此伤心,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国公夫人却张嘴数次都没发出任何声音,不由在心中埋怨自己笨嘴拙舌。
他忍不住想,如果纪新雪在这里,肯定能三言两语就哄得国公夫人止住泪水。
世子小声安慰国公夫人半晌,回头找虞珩时却发现虞珩正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心中浓浓的不喜险些涌到面上,只能强行将怒气发在其他地方,“你去京郊大庄为什么不你的仆人为什么没跟你去京郊大庄他们竟然对你不上心到连你已经离开国子监都不知道。”
虞珩心中平波无澜,主动开口,“嗯,换了吧。”
从虞瑜过世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他身边所有的仆人都因为做错事,或者对他不上心被撵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虞珩还会因为看不到熟悉的面孔暗自伤心,久而久之,就没什么感觉了。
相比国公府的仆人,他更喜欢用寒竹院的书童。
世子没想到虞珩会这么说,脸上浮现淡淡的失望,“他们伺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不好的地方尽心教导就是,为何说换就换你天生尊贵,也不能薄情待人,否则哪个人会真心与你亲近”
虞珩从善如流的点头,“那就不换了。”
反正对他来说,用谁都差不多。
他院子里如今正在用的仆人,正是上个月新换的人。
“好了,凤郎回来就好,你哪来那么多的说教”国公夫人对世子摆了摆手,拉着虞珩的手绕过牡丹屏风去窗边矮桌处,示意虞珩看矮桌上的东西。”
“皇陵苦寒,没什么新鲜东西,唯有雕刻的匠人格外多。你祖父特意让人为你雕了只白玉小羊,可惜没能亲手交给你。”国公夫人拿起锦盒中憨态可掬的小羊放入虞珩手中。
虞珩看着无论是雕工还是料子都很能入眼的白玉小羊,心中涌上淡淡喜悦的同时,突然闪过在马车上,纪新雪对他说的话。
“想知道别人是不是故意欺负你,可以看这个人对待你和对待与你相同身份的人有什么不同。”
欺负是这样,喜爱呢
虞珩鬼使神差的开口,“祖父只给我带了小羊,还是给堂兄堂弟们都带了礼物”
国公夫人的脸上的笑容几不可见的凝滞住,探究的目光极快的在虞珩身上划过,才若无其事的道,“也给七郎君带了只红玉雕制的小马。”
虞珩闻言算不上失望,只是没有刚握住小羊的时候那么高兴。
屋子内热闹的氛围莫名陷入凝滞,世子收到国公夫人的目光暗示,忽然弓腰对虞珩长揖,“我代宜筠给你赔个不是。”
虞珩握紧小羊,灵敏的避开世子正前方的位置。
世子仍旧保持长揖的姿势,抬头望着虞珩,“那日在嘉王府,宜筠也是过于担心你和嘉王府六娘子的安全,才会忙中出错,不小心挡住你的路。回府后,她百般悔恨当时的不应该,已经躲在房中以泪洗面数日。”
国公夫人轻咳两声,满脸惆怅的道,“怪不得这几日厨房送来的饭食总是没有那么及时,原来是离了宜筠的管教,可惜我身体不争气,竟然连暂时顶上都无法做到。”
面对国公夫人和世子暗含期盼的目光,虞珩深深的低下头。
纪新雪告诉他,对于发生在嘉王府的那件事,一定不能改变在清河郡王面前的说法。
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谁都不能往外说。
祖母和伯父也不可以。
沉默良久,感觉到身上的目光还在,虞珩极为敷衍的应声,“哦”
世子眼中闪过淡淡的失望。
看来是宜筠下手太轻,竟然没让虞珩产生半点怀疑。
否则以虞珩的性子,就算在嘉王府时,尚且没反应过来,回府后发现腿上的痕迹,也要大闹一场。
如今他主动提起那日的事,虞珩还是毫无反应,必然是蠢到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既然如此,就只能让宜筠受委屈了。
世子走到虞珩面前蹲下,与虞珩对视,语气中满是恳求,“过几日黎王府宴客,你替宜筠解释一番,说明那日只是个误会,你伯母过于心急,你也因为带着嘉王府六娘子走路格外疲惫,没看清人,才会发生意外。免得你伯母在这件事上过不去。”
虞珩忽然大步后退,任由世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落在地上,冷漠的开口,“没有误会,不会解释,我走了。”
话毕,虞珩弯腰对国公夫人长揖,看都没看因为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的世子,转身离开。
直到虞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倒在地上的世子才猛得以拳锤地,脸色涨得通红,“他”
蹲在世子身侧的国公夫人捂住世子的嘴,眼中闪过警告,低声道,“别忘记你阿耶走前,嘱咐你的话。”
世子恨恨咬牙,他怎么敢忘。
阿耶叫他笼络好虞珩,不能让虞珩与英国公府离心,倒向安国公主府的人。
必要的时候,后院的老夫人,六房的李氏母子,甚至是宜筠,都可以适当的受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