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纪新雪的目光,虞珩僵硬的转过身正对纪新雪,心不在焉的道,“有司空的三子、司徒的五子英国公府祁副尉。”
虞珩说了一大串的人名,纪新雪却只记住最后一个,“你三叔是不是为当年顶替你的名额去寒梅院的人”
当年英国公府老夫人让管家拿着英国公的帖子拜访国子监祭酒,以小郡王与庶弟感情好,舍不得与庶弟分开。为理由,请国子监祭酒想想办法。
国子监祭酒对此话深信不疑,想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他调换了本应在寒梅院的虞珩和本应在寒竹院的祁延鹤的名额,美名其曰是尊重小郡王和英国公府的意见且没有影响别人。
猝不及防得知自己从寒梅院被换到寒竹院的虞珩大怒,开学第一天就将祁株撂倒,给寒竹院的同窗们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当年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纪新雪只觉得小郡王可怜,英国公府老夫人恶毒,国子监祭酒无能。
逐渐了解英国公府长辈难看的吃相后,纪新雪才恍然大悟,顶替了虞珩的寒梅院名额却完全没有被这件事波及的祁延鹤绝不无辜。
就算祁延鹤没主动做欺负虞珩的事,但他窃取虞珩的利益却是事实。
在英国公府人人都在算计的大环境下,祁延鹤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却半点都不显眼,定是因为有人在为祁延鹤保驾护航。
虞珩早就知道纪新雪为他不平,对英国公府的人意见极大,听到纪新雪的问话后老实点头,立刻保证,“你放心,我已经拒绝了三叔。”
他怎么可能在明知道纪新雪不喜欢英国公府大部分人的情况下,仍旧将英国公府的人带在身边
“嗯”纪新雪单手杵脸陷入沉思。
有那么个瞬间,纪新雪升起让虞珩答应祁副尉的念头。
英国公府的人不是喜欢帮着祁延鹤争抢
就让英国公府的人看看,他们费尽心机的将好东西都捧到祁延鹤面前,究竟会不会有好结果。
自从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人被新帝严惩后,安武公主惹不得的名声已经传遍长安,太学又是在宫中,随处都能见到金吾卫。
纪新雪有自信,只要祁延鹤进宫,他就能让祁延鹤为这些年在虞珩身上占的便宜付出代价。
转念一想,纪新雪又觉得这是个肉包子打狗的馊主意。
太学的名额不该浪费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也不该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万一英国公府的人因为祁延鹤在宫中吃亏,去找虞珩的麻烦或者朝虞珩卖惨,他岂不是要呕死
将祁延鹤暂时放在脑后,纪新雪让虞珩重新说一遍最近想尽办法送重礼的人。
吸取刚才的教训,这次虞珩每说出一个名字,纪新雪都会让虞珩暂时停下,理清楚这个人身后的姻亲故旧关系网,才会让虞珩说下个人。
总共有十二个人孜孜不倦的围堵虞珩。
其中有多半的人,家中有名额,但名额来自长辈,没有分到他们的儿女头上,所以想通过伴读的方式拿到名额。
纪新雪率先排除这些人。
最先定下的三十二个人中,不是没有新帝格外开恩才能获得名额的人。
家中有名额却没获得入学资格的人,首先代表他们在家中长辈眼中并不特殊,其次他们家中的长辈在新帝眼中不够特殊。
排除这些人后,还剩下五个人。
五个人都是文官,两个蒋派的人,两个世家派的人,还有个暂时没有站队,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
纪新雪脑海中忽然闪过新帝不久前刚说过的话。
不必理会这些酒囊饭袋,他们早晚都要致仕。
将名额给他们,似乎也没什么意义,还要防备这个伴读的长辈致仕的时候连累虞珩。
纪新雪呈咸鱼状歪倒在软塌上,开始给虞珩出馊主意,“要不你写纸条抓阄算了。”
他终于知道虞珩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选定伴读的人选了。
毕竟选出来就是虞珩的伴读,是比普通同窗更亲近的关系,要是有知根知底的人等等。
纪新雪双眼发亮,突然有了主意,“林钊有没有适合做你伴读的小辈”
林钊对安国公主府和虞珩的忠心毋庸置疑,同时也能代表安国公主府封地的属官。
这种恩典不仅能让林钊心中宽慰,还能让安国公主府封地的属官知道虞珩没有忘记他们。
如果林钊家中没有刚好适龄的人,还可以从封地其他属官家中选。
反正虞珩的伴读是恩典,无需像太学学生那般达到太学入学的条件。
虞珩听了纪新雪的话,眼中浮现希望,小声与纪新雪道,“如果林钊的小辈从封地赶来,林钊会不会为了照顾小辈留在长安”
戎广为新帝开门有功,负责带着信物赶回长安与戎广交涉的戎冲已经提前成为安国公主府左卫将军。
自从新帝登基,虞珩就下意识的躲着林钊,他怕林钊提出想回封地他没法拒绝。
纪新雪怔住,难以置信的反问,“林钊要走”
这些年,林钊陪在虞珩身边的时间比英国公府的任何人都长,纪新雪早就习惯林钊将有关虞珩的所有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未想过林钊会离开。
虞珩露出个苦笑,垂着眼皮道,“他的家人都在封地。”
早在从清河郡王世子手中拿到紫玉蝴蝶的时候,虞珩就察觉到了林钊的去意。
纪新雪能理解虞珩的感受,应该会比他猝不及防的发现纪璟屿有就藩的念头时更伤心。
毕竟他知道新帝不可能允许纪璟屿就藩。虞珩却能想到,林钊回安国公主府封地后,大概率不会再回长安。
纪新雪拍了拍虞珩的肩膀,极讲义气的道,“就算林钊非走不可,还有我陪着你。”
虞珩抬起头,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手掌缓缓虚覆在纪新雪正支撑身体的手背上方,“嗯。”
纪新雪见状,毫不犹豫的反握住虞珩的手,“除了我,还有李金环、张思仪和纪成,你还会认识越来越多的人。”
虞珩的左脸上浮现个小小的梨涡,没有说话。
他不贪心,只要有纪新雪,其余人他都可以不要。
三日后,虞珩重新上折,选定礼部尚书的孙子张思仪和安国公主府右卫将军林旗之子林蔚为伴读,新帝允虞珩的新折。
至此,太学共三十二名学子加十四名伴读,总共四十六人彻底定下,等十一月正式开始上课。
太学之事尘埃落定后,朝臣们又将目光放在新帝空虚的后宫上,请求先帝广纳后宫的折子,犹如雪花般飞向翔凤殿。
新帝这次没有再扣下折子不肯回复,而是在大朝会时大大方方的告诉朝臣们,他没银子。
后宫嫔妃都是苏太后替他养,他不好意思再纳新妃。
朝臣们面面相觑,纷纷打起歪主意。
有人借机进言,请新帝削减后宫已有嫔妃的位份,再委屈新入宫的嫔妃位份低些,不必增加花费,新帝就可以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新帝抚掌大笑,指着朝臣道,“那就按照你的建议,降贵人们为才人,新纳嫔妃都为更衣。诸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觉得不如何,险些捂着胸口昏厥过去。
他们说的削减后宫位份,再委屈新入宫的嫔妃位份低,是想让新入宫的嫔妃与育有皇子、皇女的嫔妃平起平坐,不是让她们进宫做九品更衣
朝臣们忍着气,委婉的表示新入宫的女郎都娇生惯养,恐怕受不了这等委屈,位份就算比不上皇子、皇女们的生母,也要比新帝潜邸的那些人高。
新帝虚心请教,“依诸卿之见,该给贵女们什么位份”
老狐狸们相视而笑,胆子大的人连妃位都敢说,胆子小些的人就只说嫔位,反正必须是一宫主位。
始终和颜悦色的新帝突然翻脸,冷笑道,“潜邸老人伺候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是贵人,她们何德何能,入宫就想一宫主位给我找愿意做更衣的嫔妃,我不信你们找不到”
话毕,新帝拂袖而去,完全不看朝臣们青青白白的脸色。
朝臣们在劝新帝广纳后宫的事上屡屡吃瘪,只能庆幸新帝不排斥纳新人,只是手头紧才不大方,不舍得给新人位份。
他们可以等新帝手头不这么紧,或者等新帝过了气性后,给女儿、侄女陪上厚厚的嫁妆,再劝新帝纳新人入宫。
腾出空来的朝臣们,将目光从后宫转移到金吾卫上。
先帝已经下葬,陛下也坐稳了皇位,金吾卫大将军是不是该换个人了
朝臣们蠢蠢欲动,都想拉下莫岣,在金吾卫内安插自己的人,但都没胆子做出头鸟,只能暗地里使手段拱火,变得法儿的找底层金吾卫的麻烦,诱导莫岣犯下大错。
新帝吸取在猎山行宫时的教训,加快拆分金吾卫的计划,于太学开学前正式下旨。
原只是协防长安的华州卫、同州卫、坊州卫、邠州卫、岐州卫皆并入长安城防。
恢复被焱光帝废除的千牛卫和羽林卫,另设京郊大营。
邠州卫、岐州卫和华州卫皆并入千牛卫,负责长安城防。
任戎广为千牛卫大将军,原华州卫将军任千牛卫左将军,原岐州卫将军任千牛卫中将军,原邠州卫将军任千牛卫右将军。
坊州卫和同州卫并入羽林卫,负责维持长安内的秩序
任定北侯为羽林卫大将军,任原岐州卫将军为羽林卫左将军,任原华州卫将军为羽林卫右将军。
拆金吾卫为金吾卫和京郊大营。
任莫岣为骠骑大将军,总管长安军务,兼任金吾卫大将军。
调山南东道凤州卫将军邓红英主管京郊大营,任为横京大将军。
在朝臣们眼中,有关长安军防的一系列圣旨是新帝终于忍受不了莫岣,逐渐削减莫岣的权势,提拔心腹的结果。
虽然莫岣被封为骠骑大将军,能总管长安军务。但从前整个长安只有莫岣手中有兵,如今手中有兵的人不仅多了戎广、定北侯和邓红英,莫岣手中的金吾卫还被邓红英分走一半。
由此可见新帝对莫岣的防备,代父认子、给莫岣赐姓,还给莫岣的女儿封郡主,都是新帝欺骗莫岣放松警惕的手段。
朝臣们对莫岣倒台乐见其成,甚至已经在悄悄整理莫岣多年来的诸多恶行,做好痛打落水狗的准备,想要踩着人人喊打的莫岣成为史书上的忠良之臣。
除了为压在长安上方多年的阴影终于有消失的迹象而高兴,他们还隐隐从新帝干净利落的调整长安布防的手段中,察觉到不对劲。
这真的是从来没有学过帝王之道,只知道讨好先帝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他们是不是错估了新帝。
新帝下旨后,宣威郡主在凤翔宫外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腰间挎着长刀的莫岣,她熟练的抱紧莫岣的手臂,笑嘻嘻的道,“阿耶有差事吗”
莫岣扫了眼宣威郡主身上的软甲,一本正经的道,“我是大将军。”
“哦”宣威郡主痛快的点头,又问,“阿耶有差事吗”
莫岣陷入沉默,脚步也变得迟缓,看向宣威郡主的目光带着自己未察觉的责怪。
宣威郡主却笑的更开心,不厌其烦的道,“阿耶有差事吗”
莫岣的脸上的肌肉逐渐绷直,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是不是圣人让你尽快拆分金吾卫”宣威郡主将远处站岗的金吾卫悄悄看过来的动作收入眼底,低声问道。
莫岣的步伐无声加快,身边的人喋喋不休,仿佛有数不尽的问题,他要甩开她。
“哎”宣威郡主察觉到莫岣的步伐变快,加大手上的力道,笑道,“阿耶慢点走,你走的太快我跟不上,只能抬腿”让你拖着我走了。
莫岣猛地停下脚步,拂开宣威郡主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后,转身面向宣威县主,语气仍旧平静却让人觉得饱含无奈,“你想如何”
宣威郡主露出讨好的表情,就差在身后长出条尾巴摇晃。
“想纳第十房小妾”莫岣立刻想到上次宣威郡主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是想要什么,他点了点头,“可以。”
宣威郡主面露迟疑,她最近忙着起早贪黑的到金吾卫点卯上差,哪还有心思想小妾但此时不答应好像有点亏
短暂的思考后,宣威郡主选择抓住良机,先应下纳妾,然后连忙拦住想要转身离开的莫岣,“阿耶,我想你了。跟在你身边逛逛,保证不会打扰你办差”
莫岣很少会拒绝宣威郡主的请求,此次也不例外,他冷淡的点了点头,在宣威郡主又将上手放在他手臂上时无声减缓走路的速度。
金吾卫衙门就在宫中,莫岣直接让人寻金吾卫名册和空白的名册来,亲自将金吾卫的名册分别誊写在不同的空白名册上。
墨痕流畅的在纸上留下痕迹,笔尖几乎没有犹豫过。
仿佛莫岣早就将金吾卫名册上的每个人都牢记于心,哪怕其中不乏有同名的人存在,他也能通过金吾卫名册上的字迹,精准的想到这个名字代表的人。
主动研磨的宣威郡主凝神盯着分别誊写在两个名册上的名字,趁着莫岣同时写满两个册子等待墨迹干涸的时候,好奇的问道,“阿耶,哪个册子是留在金吾卫的人,哪个册子是要分去京郊大营的人”
这个问题在莫岣眼中不是秘密,他指着就在手边的册子道,“留在金吾卫。”又指向靠向宣威郡主的册子,“分去京郊大营。”
自从母亲亡故从外祖家中逃出来后,宣威郡主就经常在金吾卫中玩耍,知道许多金吾卫不对外人道的秘密。
比如内吾、军吾和外吾。
除了宣威郡主,金吾卫中只有内吾的少部分人知道这件事,如金吾卫左将军。
原金吾卫右将军戎广是军吾出身,直到如今彻底离开金吾卫,执掌千牛卫另立门户,都不知道内吾、军吾和外吾的分别。
宣威郡主听到新帝晋莫岣为骠骑大将军,仍旧兼任金吾卫大将军却分走金吾卫半数人马后就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刚才她自告奋勇的去为莫岣拿册子,特意拿了本她认识的人名比较多的册子,已经通过这本册子看懂莫岣拆分金吾卫的规律。
内吾、军吾都在同本册子上,外吾在另一本册子上。
分去京郊大营的人都是外吾。
结合新帝只是拆分金吾卫,没有改变金吾卫的职责,她爹暂时应该不会出事。
宣威郡主朝莫岣投去怜爱的目光,磨墨的手都比刚才有劲。
她本以为先帝走后,她和她爹就会成为秋后的蚂蚱,如今看来似乎还有点希望,起码新帝愿意用她爹。
希望她和她爹都能活到新帝不再需要她爹的时候,她要带她爹远远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
宣威郡主的孝心很快就在身边越铺越多的册子和仿佛磨不完的墨水中被消耗殆尽,她趁着莫岣低头专注于抄写名册,悄悄放下已经接近于无的墨条,蹑手蹑脚的往门口退。
期间宣威郡主既要注意不能碰到随意摆放在各处的箱子,又要躲着仍旧没有彻底晾干的花名册。
好不容易离开书房后,宣威郡主深深的松了口气,四处环顾一周后,朝着纪璟屿宫中走去。
灵王总是被朝臣欺负,更能显现她专治各种不服的本领。
外面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莫岣面无表情的放下毛笔,揉着手腕靠在椅背上,高声道,“来两个写字好看的人。”
两名只穿着布衣的内吾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房门口,犹如灵敏的猫儿似的绕过种种障碍物走到莫岣面前,“大将军。”
莫岣将他誊写一半的册子分别丢到两个人面前,用左手举起金吾卫花名册,言简意赅,“我念名字,你们写。”
“是。”两个人同时整理手中的册子,立刻认出上面已经有的墨迹,眼中皆闪过震惊,以虔诚的态度拿笔蘸墨,还没开始落笔,鼻尖已经凝聚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