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剑的郎君感觉到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 竭尽全力忍住快要从胸口喷涌而出的狂喜,殷切的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安武公主。
自从收到安武公主的请帖,他便不眠不休的学习这套剑舞。唯独醉里探花,如何都练不明白。
为免当众出丑, 他只能忍痛放弃这个极优雅的动作。
然而看到赴宴的其他郎君, 他又临时改变注意, 决定要赌一赌。
无论输赢, 他一定要在安武公主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运气不错。
不仅赌赢, 还能得到安武公主专注的目光。
舞剑郎君羞涩的垂下头,心中不乏得意。
多亏他没听友人的劝阻, 拒绝公主府的请帖,否则怎么可能有机会得到安武公主青睐
反正他只是个供公主取乐,奢望公主能给他个机会的玩意儿, 不可能威胁到襄临郡王的地位。郡王未必愿意屈尊下顾,给他难看。
至于安武公主实际并非公主而是皇子的传闻。
他不信。
如公主这般, 即使身穿男装也难掩绝色, 旁人多看半眼就要沉溺在花容月貌中的美人,怎么可能是皇子
这还没有安武公主不甘平庸, 想以女子之身胜任太子, 所以故意穿男装在外行走的传言可信。
从私心上讲, 舞剑的郎君也更希望第二中传言才是真相。
如此正好能解释,安武公主为何选择在安国公主府设宴, 不论家世、能力,广邀俊秀郎君。
并非因为与青梅竹马的襄临郡王发生争执, 只是想通过纳妾的方式,向朝臣证明她的强势。
纪新雪既没看到停在花园入口处的虞珩,也未曾察觉舞剑郎君复杂的小心思。他的所有注意力, 都放在了被窄剑贯穿的牡丹上。
这是他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令花匠不计成本的嫁接西域而来的植物和虞朝本有的植物,唯一能活下来且兼具两中植物特色的盆栽。
纪新雪还特意为这盆牡丹取了个文雅的名字。
秋来春风
定是困顿来得过于汹涌,即使他努力抵抗,也没能守住清明。
否则绝不会看到如此离谱的事
纪新雪闭上眼睛,希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秋来春风开得第一朵花,好端端的倚在最高的枝杈笑傲群芳。
可惜
青竹凭借意志力忍住令他惴惴不安的直觉,硬着头皮开口,“殿下似乎很喜欢这名郎君的剑舞。”
因为周身的温度越来越冷,青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后半句话只响在他心中。
殿下不仅盯着郎君看了许久,还闭眼仔细回味刚才的剑舞,至今都没有注意到郡王的存在。
还好郡王大度,换个心胸小的人,恐怕已经令人将胆敢在公主府对殿下搔首弄姿的郎君丢出去了。
虞珩移开视线,赌气似的不肯再迈步。
他双手抱胸,冷笑道,“花拳绣腿,张思仪都能打得他抱头鼠窜。”
青竹仔细琢磨这句话,觉得味不太对,悄悄抬起眼皮觑虞珩的脸色,刚好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
“郡王说的是”他不假思索的顺着之前的话,继续吹捧虞珩和纪新雪之间情深义重,“这等人即使用尽手段,也只能得到殿下片刻的目光。唯有郡王,才能与殿下心意相通。臣惭愧,之前竟然以为郡王会在意他们,委实看轻了郡王和殿下的感情,请郡王恕罪。”
虞珩眉梢微动,似笑非笑的看向不知正为何事苦恼的纪新雪,“片刻的目光”
几不可见的声音在秋风中被彻底吹散。
即使距离虞珩只有半步之遥的青竹都没能听清虞珩说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越来越冷,悄悄展开双臂抱住自己。
纪新雪终于接受他的秋来春风只剩下花骨朵的事实,痛心疾首的转头,再次将目光放在被穿在剑锋的残骸上。
“你,等会留下。”
无论这个人最后是否有资格被送去宝鼎公主府,今天都得变成与他的秋来春风一样的秃子
即使对超常发挥的剑舞极有信心,舞剑郎君仍旧难掩惊喜。
宴席总共有三十六位宾客,他是第三十一个展示才华的人,也是第一个令安武公主开口留下的人。
他情不自禁的向前,迫不及待的想要对安武公主表忠心。
一步,两步
肩上突如其来的巨力让他难以再进半步。
“凤郎”纪新雪眼中的恹色尽数散去,嘴角终于有了笑意,“我以为你今日要等临近宵禁的时候才能回来。”
虞珩手下的身体瞬间僵硬。
舞剑郎君下意识的抓紧长剑,勉强支撑疲软的双腿,数次开口想要给襄临郡王请安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耳边唯有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他、他真的只是想对安武公主表忠心而已。
无论什么事,他都听公主的吩咐,万万不敢僭越
感受到手下的身体短暂的僵硬后,开始发抖,虞珩眼中浮现不知是对谁的嘲笑。越过舞剑的郎君,朝纪新雪走去。
这等人。
他何以至于发怒
走到纪新雪身边时,虞珩的情绪已经彻底恢复平静,语焉不详的道,“已经见过他们,留下楚清玖在那里。我还有别的事要安排,就没再去见其他人。”
纪新雪秒懂,自然而然的往左边移动,空出宽椅的另一半给虞珩。
祁柏轩故去之后,楚清玖本想立刻启程,带着放骨灰的瓷罐,先去江南撒些,免得祁柏轩想念江南却不认路。
是纪新雪出言,留下的楚清玖。
他不知道祁柏轩是如何平衡祁株、祁梅和楚清玖的关系,三个人当真有些义兄弟的情分。
世家垮台,祁株和祁梅肯定要倒霉。
与其让楚清玖匆忙赶去江南,听到祁株、祁梅入狱的消息再不分昼夜的赶回来。不如以守孝的名义,先将他留在长安。
于是祁柏轩故去之后,虞珩、祁株和祁梅都没给连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的人守孝。
只有楚清玖那个小傻子,在京郊庄子供奉祁柏轩的骨灰,严格按照当前的习俗,穿着麻衣草鞋食素。
虞珩坐在纪新雪身边,目光扫过垂头含胸立在原地的舞剑郎君,刚平静不久的心中再次生出烦躁的情绪。
他很快就为此找到合理的解释。
这个人杵在这里,无时无刻的提醒他。明知道阿雪看着舞剑郎君愣住另有原因,仍旧心生怒火的人有多莫名其妙。
虞珩为掩饰窘迫,决定随便说点什么。
他似笑非笑的望向纪新雪,“他舞的剑好看你看得目光都直了。”
留在不远处的青竹闻言,诧异的看向虞珩。
要不是已经知道,以郡王宽广的心胸,绝不会与赴宴的郎君们计较,他险些以为郡王是在吃醋。
“不错。”纪新雪敷衍的点头。
钦差的效率奇高,过不了多久,玉家的案子就会重审。
他没时间浪费在不愿意走捷径的人身上,能收到请帖的人都被他的私卫暗自调查过。
不排斥,甚至很愿意哄高位者开心。
三十个人,只有这个人专门习得舞剑。
上进的精神值得鼓励。
青竹搓了搓手臂,眼中的迟疑越来越浓。
明明没有风,他为什么又感觉到熟悉的寒冷
因为和虞珩的距离没有在花园入口时近,青竹反而能判断寒冷的方向。他试着朝着虞珩和纪新雪并排坐着的位置前进半步,果然如同他猜想的那般,感受到更凛冽的寒意。
这不对劲
郡王不是大度吗
怎么会
纪新雪对难掩喜色的舞剑郎君和善的笑了笑,目光在他茂密的头顶扫过,看向手中的花帖,念出第三十二个人的名字,“成华公子,可有才华展示”
话毕,他已经不动声色的将重量倚在虞珩身上。
趁着成华公子还没过来,他微微侧头,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抱怨,“你不知道,我坐在这里听他们念了二十八首诗,一首催眠曲,委实倦得厉害。没看他跳多久,就困得神志不清,眼睛发直。”
所以才没能及时阻止舞剑郎君糟蹋他的秋来春风。
青竹眉心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心中就像是住下只格外调皮的小猫,时不时的抬起爪子胡乱探索陌生的环境。
究竟是他的感觉出错,还是郡王
嗯
令他背脊发寒的冷意忽然消散,青竹又壮着胆子瞄了眼虞珩和纪新雪所在的方向。
郡王在对殿下笑
看来是他在没留意的时候吹了冷风,才会时常觉得发冷,与郡王没有关系。
青竹狠狠的松了口气,从荷包中拿出在朱太医处领的药丸子塞入嘴中。
虞珩从纪新雪的语气中听出悔意和不耐,紧绷许久的嘴角擅自上扬。他挑起眉梢,明明想安慰纪新雪,说出口的话却是,“还有一个人,想要展现画眉的才华”
纪新雪愣住,下意识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虞珩的眼珠不自然的向右移动,忽然见到垂着头躲在金吾卫身后,不知道正鬼鬼祟祟做什么的人。
他毫不犹豫的卖青竹,“我更衣的时候,青竹和小厮在院子里说了几句宴席的热闹。”
纪新雪点头,将他忍着困意坚持这么久,获得的收获尽数分享给虞珩,“等余下的人也展现过才华,先给没有背诗词的宾客,每人一条孔雀羽,剩余的孔雀羽给脑形比较适合圆寸的人。”
虞珩顺着纪新雪的暗示看向各处。
不得不说,有幸能来公主府赴宴的郎君,每个人都有副好皮囊。
然而圆寸不仅需要好皮囊,更需要好骨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