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2 / 2)

真正清风高节之士,值得一拜。

厉长瑛实诚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见过大人。”

魏老大人如慈爱的长辈一般,问“孩子,多大了?”

“十七。”

“与我家阿堇和璇儿同岁。”

魏堇扶着祖父双臂的手微微收紧,右手末尾的两根手指不自然地屈伸。

貌美的长孙女跪在一旁,啜泣出声。

悲伤蔓延。

低泣声中,气氛极致的压抑低迷。

厉长瑛有些无所适从,便主动道“我是东郡人,东郡被济阴的起义军占领了,我们一家便打算出关避难。”

魏堇倏地抬头,紧盯着她。

魏家众人也有些紧张、不安。

他们获罪连坐,对济阴军十分敏感。

魏老大人爱民如子,视天下百姓为亲,是以能够包容翁植,也更为百姓之苦而罪己,厉长瑛也算是苦主,她若是怨怪……

魏家人不敢想,眼神里甚至带出祈求。

而厉长瑛没评判起义军如何,也没评判什么功过是非,闲谈天儿似的乐观道“翁先生告诉我,从上党、太原经雁门郡出关更安全,到时候,我们一家会在关外落脚,生活……如果有一天关内重归太平,我们应该还会再回来。”

她使了个小小的心眼,魏家人肯定更清楚这条路可行与否。翁植这人骗她在先,多少有些不值得信任,但魏公人品既是有目共睹,只要他们没说不妥,就是可行。

厉长瑛特意停了几秒,观察他们的神色,才话锋突地一转,“我和我爹都是猎户,这只鸡就是我在山上猎得,大人,您要尝尝吗?翁先生炖的,不知道味道如何。”

魏家众人紧绷的精神松散,又稀罕地瞧向她。

真刺眼啊。

对比他们从高处坠落的凄苦,她一个猎户,不怕苦吗?为何像艳阳天一样刺眼。

“好。”

魏老大人轻声应了,眸光中闪动着欣慰,“眼明心亮,立心力行,少年人,当是如此。”

被夸奖了。

厉长瑛明朗地道谢。

她半分不谦逊、内敛、克制,魏老大人却开怀展颜,死气都散了些似的。

魏家众人再次喜极而泣。

长孙女魏璇急忙起身,取了一只碗和一柄木勺,含泪冲厉长瑛福身后,盛了一碗汤,送到祖父跟前。

魏老大人喝了。

厉长瑛便拎起翁植,有眼色道“翁先生,咱们先出去吧。”

翁植哭得脑仁子疼,完全没有思考能力,直接被她薅出门。

魏老大人目光始终落在那鸡汤碗中。

他已经喝不下去了……

这一碗鸡汤,并不是简单的鸡汤,是慰藉,也是认同。

他曾经为百姓所做的一切,并不会因为陛下的猜忌和后代的错处就全都抹杀。

可魏家的罪过啊,哪里是抹消的去的……

整个人瞬间灰败。

魏堇心在颤抖,自欺欺人地劝说“祖父,您喝了汤,便躺下休息吧,咱们早日养好病……”

“将鸡分食了吧……免得明日不能吃了……”魏老大人虚弱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坚持说道,“最后几句遗言,魏家子必须遵守……”

屋外,小吏邦邦敲着柱子,不耐烦地催促起两人。

翁植抓紧朝着屋内跪拜,道别。

魏家众人悲鸣恸哭陡然增大。

厉长瑛和翁植皆意识到了,一时怃然。

小吏又在敲打催促。

这时,破门打开。

魏堇周身笼罩着哀莫大于心死的颓然,却又被什么吊着一口心气儿,黏着他快要破碎的灵魂,仿佛只是一个活着的精致皮囊,昳丽的行尸走肉。

魏堇睫毛湿濡成一撮一撮地微微下垂,眼下晕红至眼尾,眼里水色浸润。

显然是哭过。

也整理过。

虽然看不见湿润的泪,男人……他还不算男人,只是少年,少年竟然也能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全世界都辜负了他。

包括厉长瑛。

这很怪异。

厉长瑛浑身不自在。

然后她一转眼便看见了旁边儿哭成猪头的翁植。

“……”

原来是因为脸。

厉长瑛又坦然了。

魏堇走到他们面前,“二位,魏堇有一事相求……”朝着厉长瑛和翁植躬身,深深拜下。

“不用不用……”

厉长瑛吓一跳,她受不起,想也不想便也弯腰,还回去。

魏堇拜一下,她立马就还回去一拜,绝不占这个便宜。

小吏催得更加厉害,声音烦躁。

厉长瑛和翁植只得匆匆答应下来魏堇地请求,匆匆离开。

魏堇目送他们离去,方才拖着如有重荷的身体,返回屋中。

……

厉长瑛和翁植一路随小吏往后门,便听了他一路指责。

“赶紧走!”

后门啪地在两人面前合上。

厉长瑛眯了眯眼,对翁植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翁植情绪宣泄过度,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虚飘地应声。

厉长瑛拽着他到墙边,手动加上指令,让他做人梯,随即便踩上他的膝盖、肩膀,借力使劲儿一蹬,翻身上墙。

而翁植被踩得毫无防备,直接摔了个大马趴,抬起头时,鼻子下两股液体滑落。

神志回归,不明所以。

厉长瑛重新跳了进去,不能立即给他解惑。

翁植便又陷入悲伤,眼泪和鼻血混着流。

不知过了多久,墙里又有了动静。

厉长瑛助跑几步,蹬着墙,翻上,双脚稳稳落地,“走了。”

翁植游魂一般跟在她后面。

直到走了许久,翁植才冷不丁地问“你跳回去作甚?”

厉长瑛勾起嘴角,不怀好意。

驿馆,兵房——

小吏倒头就睡。

然而没多久,睡梦中的人便开始扭动,抓挠、拍打全身。

浑身都痒,甚至像是钻进了身体,痒入骨髓。

衣服里密密麻麻痒无法消去,又隐隐作痛。

小吏的手越来越重,抓出一道道的伤口……

“放蚂蚁?!”

翁植震惊,“你从哪儿弄来的?”

“屋外啊,你嚎的时候抓的。”

翁植掩面羞愧。

片刻后,他放下袖子,迟疑地开口“你与堇小郎那时对拜……”

厉长瑛挑眉,“如何,我反应快吧,我可不能让他折我寿!”

“……”

翁植想说像拜堂,无语地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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