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腹过后,人便有些慵懒,只有想法儿消磨海上时光,大部分船员只能打扑克,至于这种几乎人人皆会的游戏,在这条渔船上早已升级为赌博了,赢家自是心花怒放,输家垂头丧气,没了筹码,便只好找主管后勤的大管事借贷,而这些借贷都是有利息的,每一笔借贷都是经过船员们的签字画押的,有的人借得多了,连自己也不愿意用脑子算一算了,但心里却知道,自己是入不敷出的,只怕合同到期后,还得欠公司一大笔钱呢。
可是赌博这玩艺儿,一旦上手,便很难收手。
也有个别船员并不参与赌博,他们是有些想家的,可他们是在大海上,而不是在陆地上,在大海上的人,是无根的,不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何况他们有合约在身,说起来就是不折不扣的包身工,只有在海上熬满期限,才能赎回自己。看着他们这类人想家的落寞神情,梦独有些羡慕他们,他们至少有家可想,而他,从不想家,不愿想家,不敢想家,只能把家远远地抛在身后,抛得越远越好。
下午,老姜却并没有参与打扑克赌博,他先是一个人喝酒,后来,老禇像是闻到了酒味儿,还好像是与老姜有某种默契似的,来到了这个船员舱室里,与老姜对酌起来,但二人却并不多话,只是用眼睛交流。
这么几个月过去了,梦独发现,他对于这些海上劳工们,从不了解到了解,可是了解着,了解着,却又从了解回到了不了解,比如,老姜和老禇两人是一先一后来到公司的,可他们两个老海员怎么会搅到一块儿呢?按理说,他们本不认识可是热乎得像是似曾相识;甚至连老实的徐兵也颇让他费琢磨起来。唯一透明的,就只剩下凌波了,他但愿凌波的透明不是装出来的,否则他在感情上是要受到一些伤害了。
由于昨夜睡得太晚,加之长时间的精神振作,梦独着实有些累了,是身心俱疲,他虽然竭力撑着眼皮看了会儿小说,但手中的书还是一滑滑到了床上,他就那么侧身朝外,听着大海的喧哗之语,睡着了。
晚饭时分,凌波叫醒了梦独:“晓帆哥,晓帆哥……”
饭后,凌波悄悄跟梦独说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梦独注意到凌波晚饭没怎么吃,且直至现在脸上竟然有一层惊恐之色,忙问他是怎么了。
凌波说,他下午看见老姜和老禇喝酒后满脸神秘,又见他们后来出了舱室到外面去了。他心中好奇,后来悄悄跟着也出去了,见他们二人站在船尾,手扒船舷边,二人在低语什么,但似乎有些意见不同,不免声音略有提高,凌波便听得了只言片语。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梦独问。
“他们要合伙杀死徐兵。”凌波说。
“老姜不是徐兵的表叔吗?”
“是假的。徐兵是个实心眼子的人,可是他却只听老姜的话。”
“然后呢?还说了什么?”
“然后的话,意思是,杀了徐兵后,他们就向船长还有大副那些人索赔,得赔好多万,因为徐兵是老姜的表叔吗?船长他们只能赔他们钱,私了,还说大海上死个把人是常有的事,他们就说徐兵是失足落水而死。大致情况就是这么多。我听得害怕,赶紧踮着脚尖儿回了咱们船员舱。”
“他们说过什么时辰没有?”
“哦,对了,说是今天晚上。”
林晓帆恍若有悟,他曾听曹大副说过,船长等人的意思是,等海上的收购船来到时,他们把金枪鱼卖掉,然后转向其他海域,去钓鱿鱼,兴许能够扭亏为盈。看来,老姜和老禇果真是在海上混过的,他们大约猜出来了,卖掉金枪鱼,船东们就有了一大笔收入,他们刚好可以借此讹诈,之后,船长只能让他们乘收购船回国。
“晓帆哥,你说,该怎么办呢?”凌波问道。
“凌波,你别担心,别害怕,让我来想想办法,我会有办法的。你呀,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要不,回到舱室后,你早点睡觉吧,睡不着装睡也行。”
“天快黑了,你得快点儿想出法子来啊。”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梦独安慰凌波道,还拍了拍他的后背。
梦独已经有了自认为切实可行的想法,但他知道暂时不便向凌波透露。凌波还太稚嫩,就像他十八岁的时候那样,神情上难免流露出慌张,万一让老姜和老禇看出破绽来,他们改变了计划,反是更难以找到对策了。他攀着凌波的膀子,一起回到了船员舱里。凌波倒是聪明,对梦独推说有些累了,想早点儿睡觉,便摊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将被子一拉,蒙住了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