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凄清的日子、寂寞的等候,她却一点都不怨他,因为这颗心既然给了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能做的只有这样,当他在那遥远而寒冷的地方时,至少,她还能想像这衣裳穿在他身上的模样,就像她还能拥抱着他似的。
风声、雨声、竹叶声,就让这些声音陪伴着她,以爱为针、以情为线,缝进她的密密相思。
* * *
东北,落日,大漠。
雷仲远倚着崖边的大树,望向那无边无尽的黄沙,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这时,阵阵马蹄声传来,惊动了他的爱驹「瀚海」,於是,他伸手安抚道:「瀚海,安静下来。」
因为他已经看清从远处卷起沙尘的,正是他的随从小安。
「少爷!少爷!」小安执起马缰,「老爷和少夫人都来信了。」
雷仲远点了个头,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的表情。
小安下了马,将两封信都交给雷仲远,「还有,少夫人寄来了东西,我想应该是给您缝制的衣裳吧!」
雷仲远把其中一封信抽出,「把这信和那些衣服收起来。」
「少爷,您不看少夫人的信吗?」小安一脸失望。
「别多问。」雷仲远转过身,拆开父亲的来信,内容还是差不多的,不就是说明家里的状况如何,还有两莲的身体健康不佳,要他有空能写信给她。
小安站在一旁,看少爷的脸色不怎么样,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少爷,每次少夫人寄来的信和衣服,您都看也不看一眼,这样少夫人会很伤心的。」
小安一直没有说出口,其实少爷现在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临走前少夫人交给他的;因为他唯恐说了以后,少爷也要把这些衣裳给塞进箱底。
雷仲远把手中的信也塞给小安,「别吵我,我要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
小安还想多说些什么,但看少爷的神色严峻,他也只好闭上嘴,乖乖的离开了。
雷仲远双手交握在背后,独对苍凉景色,发出了一声幽长的叹息。
* * *
黄昏己过,夜临大地,当雷仲远回到官府里,却听见有贵客临门。
程育中亲自在大门口等着他。「你可回来了,快去梳洗一番,七公主驾临了。」
「七公主?」雷仲远一愣,想起那些骄傲任性的公主们,内心浮现一股厌恶感。
「是啊!七公主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她说要和你商谈,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你就快些去见她吧!」
「是。」雷仲远先回寝房,让小安替他换过官服,这才转往大厅而去。
七公主正坐在窗前,两只小手托着香腮,又是叹息又是皱眉的,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烦恼似的。
「微臣参见七公主。」尽管心中不愿,雷仲远仍须跪拜。
「啊!」七公主一回头,「你回来了!快起快起。」
「多谢七公主。」雷仲远站在一旁,也没多问候、多招呼,就那么静静的不想言语。
七公主挥一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你们先退下,我有话要单独跟雷状元谈。」
「是!」所有的人都听命行事,并顺手关上了大门。
对此情况,雷仲远心中纵有百般疑问,却还是不吭声。
七公主在屋里走来走去,时而咬唇、时而摇头,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开口。
「咳!」终於,她打破了沉默,「雷状元,这个......那个......我得跟你赔个礼、道个歉。」
赔礼?道歉?雷仲远皱起了眉头,「微臣不懂七公主的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七公主颇为歉疚地说:「将近一年前,你们不是在曲江池举行探花宴吗?那时我们七个姐妹同聚一堂,吱吱喳喳的谈起了你。」
「因为你一向都不近女色,又不肯订亲,我们都想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就有人说要给你找个侍妾,那时雨莲刚好送点心进来,我们一眼就相中了她,不过,她一点也不知情,更不清楚我们的用意。」
七公主说到这儿,雷仲远已经隐约明白了,但他不敢相信
「其实,我们姐妹们也只是一时兴起,等雨莲被送到雷府以后,我们几乎忘了有这么个计划,要不是后来你决定要迎娶雨莲,而雨莲又先被送回宫里暂住,我们也不会想起来,赶紧去找雨莲问个清楚。」
「老实说,这都是我们好奇心太重、太爱论人是非,才会让雨莲又惊讶又为难。可谁想得到会那么凑巧,就被你给听见了这回事!」七公主怨叹地敲了敲桌子,一想起来就觉得呕。
「是吗?是这样的吗?」雷仲远发觉自己震慑得就要站不住了。
「我听到你自愿远行到东北来,就想到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上个月我和何昭仪去雷府探视过雨莲,才明白她是受了这样的委屈,她那样子看得我真是心都酸了。」
七公主扭紧了手帕,声音已然硬咽,「她就快生了,却没打好好照顾自己,大夫说她可能会难产,到时就算保得住孩子也未必保得住雨莲,我听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我一想到是自己的恶作剧,才害你们夫妻感情不睦,这罪恶感让我承受不住,所以......我才一路赶到这儿来,希望能把这个误会化解开来。」
雷仲远倒退了两步,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光了似的,「您是说......雨莲她根本是无辜的......她不是存着那样的用意来到我身边......」
「当然不是!」七公主连忙澄清道:「她从头到尾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过是被我们七个姐妹利用,拿她当侍妾、当礼物一样地送给了你,等我们想起的时候,才又不断的逼问她那些内幕,她实在是再单纯、再天真不过的女孩了......」
「天!我的天......」雷仲远一想到那些煎熬、那些心痛折磨了他多少个日夜,到头来竟然都只是一场恶作剧的结果。
看到雷仲远的反应,七公主更加愧疚了,「是我和姐姐们造的因,就应该由我们来承担,我只盼望雷状元你能快快回府,说不定这是你见雨莲最后一面的机会了......你千万别让自己后悔......」
「我......我竟然那样误解她......我故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故意放着她不管,我不看她的信,也没给她回信,连她做的衣裳我都不穿......」雷仲远握紧了双手,紧到几乎都要发疼起来,却比不上他胸口的痛楚。
七公主再也忍受不住,把脸理在手中哭了起来,「对不起,是我们姐妹的错......」
「不,是我的错,是我不懂得相信她......珍惜她......」
夜色深了,在这月光之中,有两颗悔悟的心正祈求着原谅,而在千里之外,却有一颗无助的心,正慢慢变得绝望......
* * *
第七天,雷仲远已经赶到京城郊外了,一路上风尘仆仆地不曾暂歇脚步,归心似箭的他,恨不得能插上双翅,飞回他牵挂的人身边。
「少爷......」骑在另一匹马人的小安拼了命地赶上来,喘着气说。」马儿都受不住了,您一定得停下来歇一会儿啊!」
其实,不用小安说,雷仲远也看出「瀚海」已经累坏了,因此,他拉住缰绳停下车,「快,快给我换马!」
「是!」小安转向车夫吩咐道:「请给我们少爷换马,劳驾您了。」
车夫紧急换过马鞍等配备,没多久,雷仲远又再度上马了。
「小安,我先赶回去了,你和车夫随后跟来。」雷仲远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直往城门而去。
「少爷......」小安才一发出呼喊,转眼间就快看不见人影了。
几个时辰之后,雷仲远终於返抵家门,他一出现,立刻引来仆人们的惊呼,「少爷回来了!快去通报老爷和周总管!」
雷仲远才下了马,就见周总管急忙跑来,「少爷,您怎么也没说一声就回来了?天,您回来得刚好,少夫人前天才生下了龙凤胎呢!」
「真的?孩子平安吗?」听到这消息,雷仲远被初为人父的喜悦给俺没了。
「小少爷和小小姐都很平安,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雷仲远握住周总管的手,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少夫人她好像......快撑不住了......了......」周总管眼眶一热,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撑不住了?这消息像是雷击一般,震得雷仲远无法思考。无法呼吸,「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她一定会等我回来的!」
周总管只能说:「赵大夫正在给少大人看诊,您也快进来吧!」
主仆俩快步走到竹轩前,雷柏苍和赵大夫正站在房门口,两人的神色都是无比凝重。
「爹!」雷仲远一开口,就发现父亲的头发似平白了许多。
雷柏苍一转身,看见儿子的身影,第一个反应不是开怀欣喜,而是怒叱,「你......你还知道要回来?你心底还有雨莲的存在吗?爹给你写了多少封信,你却一点关心、一点情分都没有,像你这样的儿子,我宁可不要!」
「爹,是孩儿不对,是孩儿误解了雨莲,孩儿罪该万死!」雷仲远对这指责无法反驳,也无法闪避,「请告诉我雨莲她究竟怎么样了?」
看儿子那一脸痛苦的样子,雷柏苍不忍地开口,「大夫,你说给他听吧!」
赵大夫皱紧了眉头,「少夫人的身子本来就瘦弱,年前感染了风寒一直没好起来过,生产时更是耗尽了她的气力,现在她......她气中带浊、咳中带血,恐怕是熬不了多久的......」
「不可能!你骗人!」雷仲远抓紧了赵大夫的肩膀,「她当然熬得过去,她不会就这样离开我的!」
赵大夫凝望着雷仲远,意味深长地说:「雷少爷,我也不愿见到这情况啊!只是少夫人......她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不喝药也不休息,就像是等待着命尽的那天。唉!多愁成病,你说,我救得了一个不想活的人吗?」
雷仲远沉默了,他明白,这都是他带给她的,他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告诉我......她还有......多久的时间?」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可长可短,若她有一丝想活下去的意愿,或许可以延长一段时间。」
「不管有多少时间,我都要陪着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去吧!」雷柏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也不想再苛责他了,因为他看得出儿子已经受到最最严厉的处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