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的喧闹,整个顾宅都变得安静无比。
于是走动时响起的脚步声和衣裳摩擦发出的声音就成了此时花厅里唯一的声响。
兰里握着白玉药瓶,水和帕子早在就已经被人送进了,这会静静地被安放在桌上,而那张雕花描金的红木桌旁静坐着一个青衣男子,他身后几步距离放着一架半人高的乌木方灯,橘红色的光线透过绢纱做的灯罩落在他的身上,几处暗青衣裳上的水波纹在灯花下若隐若,恍如真的水波一般,他看起还是从那副高山仰止的模样,只是脸色明显要比以往苍白许多,衬得那双点漆的凤眸愈发黑亮,犹如一块质地上乘的黑玉。
而此时这双犹如黑玉一般的眼睛静静地凝望她。
不是第一次接触他这样的眼,今日兰看着这双眼睛,心里也不知怎得竟蓦地一颤,她这一世从未和齐豫白这样单独相处过,这样封闭的环境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世,想起那段曾经被她努力遗忘的记忆。
原本以为过去这么久,那一段不堪的记忆,她应该已经记不清了,可仔细想想,于她而言,虽然时隔两世其实也不过一月光景,何况那段记忆太过深刻,哪里是说忘就能忘的只是平日被她按着未曾想起才觉遗忘,如今想起,发觉许多事,她还是记得很清楚,她记得他遒劲力的臂,记得自己头昏脑涨时曾双缠挂在他的脖子上,也记得他在她耳边用清冷低哑的嗓音说,“顾兰,清醒点。”
顾兰,清醒点。
那是那一世,第一次人和她说这样的话。
她从都是理智的。
甚至在很多人眼中,她的理智让她看起过于冷漠。
唯独那次,她失去理智,她在清醒时让他走,却又在失去理智时拼命缠住他,许多细节,她其实已经记不大清楚,她只记得那是羞耻且混乱的一天。
在那个废弃的佛堂中,门窗紧闭,她被情欲折磨根本出不去。
那日齐豫白就像一棵不会说话的树静静地背着她守在屏风外,而她躺在床上
等她清醒过,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从未过的羞耻让她根本没办面齐豫白,她循规蹈矩了十多年,却在那日丢尽脸面,还是在一个外男面,巨大的羞耻让她在那日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
那应该是她十三岁离开外祖母后第一次哭。
被母亲苛责的时候,她没哭,被萧业冷落的时候,她也没哭,没想到却在齐豫白,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面落下眼泪,可她即使是哭也是小声的,更像是命运不甘却又无力挣扎的反抗
“今日之后,我会离开汴京。”那日齐豫白站在屏风外听见她的哭声曾这样与她说。
那么一瞬间,兰的心中曾闪过一抹自私的念头,她想如果齐豫白要是真的能离开,那么今日发生的一切就不会再其他人知晓了,她也不用担心日后面他时无地自容。
可她怎么能这么做
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脸面,就要毁了他的程她没这个脸。
“不用,”她坐在床上,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摆,哑着嗓音头也不抬与他说,“我相信大人。”
虽然那是他们第一次搭话,可她相信齐豫白的为人,这个男人凡一丝坏心就不会只是静静地守在外面,护她安宁。
可惜的是。
那日他们谁也没能及时离开。
想起往事,兰已没世的不安和处于众矢之的的难堪,她只是面齐豫白些心乱如麻,明知道他不知道这些事,可她
她走得缓慢,花厅才多大一点地方,总到头的时候,离得近了,兰余光扫见他被鲜血染红的左肩,脸色立刻就变了,想起自己是做什么的,她用力握住中的药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定了定后和齐豫白说,“竹生和天青都不在,我给您上药。”
后面半句话,她说得些轻。
之,齐豫白没想到兰会亲自给他上药,此时看着近在咫尺的兰
他当然希望能与她亲近,可他更不想让她为难,他知道她一向循规蹈矩,自是不舍用她的愧疚满足自己的私欲。
“你把药放下,我自己就好。”他放软嗓音与兰说。
兰一听这话却是立刻就皱了眉,“您自己怎么弄”看着他身上左肩那块的青衣都快变成暗红色了,她柳眉紧蹙,深吸一口气后与他说,“请您把衣裳脱了。”
天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时,心跳得多快,可无论心跳怎么快,兰始终都与齐豫白视着,仿佛这样就能彰显她说这番话时的决绝。
齐豫白与她视半晌,知道她心意已决,沉默片刻也未再多言。他轻垂眼帘,伸去解腰带,修长的指刚落到腰封上,他就觉到屋中的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滞起,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去看站在身的女子,见她纤弱的身形紧绷,那张清艳的小脸也绷得厉害,可即是这样,她还是执拗地看着他,没转头,仿佛是怕他以为她不肯。
看着这样的顾兰,齐豫白的心软得不。
不知几个呼吸过去,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才过去一小会的功夫,兰听到齐豫白说,“好了。”
骤然听到这一句,兰心弦一紧,握着药瓶的指也猛地收紧,她心跳如擂,可她不敢露出半点端倪,轻轻应了一声僵硬着脸低眸看去,原本以为会看到齐豫白的上半身,没想到男人只是露出受伤的半边肩膀。
这一份体贴让兰无端松了口气,原紧绷的心弦也忽然放松了许多,只是在看到那个血窟窿以及肩上布满的血污时,她心中的愧疚和心疼再次萦上心头。
她顾不上和齐豫白说什么,抬脚朝他走去。
她并非没处理过这样的伤口,可此时,她也不知怎得竟些无从下,还是齐豫白瞧见她面上的愧疚和不安,温声与她说道“别怕,只是瞧着骇人些,你拿帕子擦下再上药就好。”
他一如既往的声音让兰慌乱的心慢慢定了下。
她轻轻应好,把中药瓶放到一旁,跟着挽起袖子去绞帕子,要去擦拭齐豫白肩膀的时候又些犹豫,似乎是怕弄疼他,她抿着红唇看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凑过去擦拭他布满血污的肩膀。
兰今日并没把头发都挽起。
她在家中一贯是怎么舒服怎么,何况今夜不去齐府用饭,她原本是打算看完书就去睡的,青丝一半束起一半披在身后,这会为要给齐豫白擦拭肩膀微微俯身的缘故,她原本半披在身后的青丝倾斜到了肩,其中那么几缕调皮的落在齐豫白的肩膀上。
“弄疼你了”兰停下上的动作,紧张侧眸。
“没。”
齐豫白哑声。
兰却不信,她红唇轻抿,略带自责地轻轻说了句,“我再轻些。”她说着继续转头注视着齐豫白的肩膀,小心翼翼擦拭起,动作显然又被她放轻了许多。
看着她这副模样,齐豫白心里也无奈。
他早知会这样,任他再多的克制和隐忍到她这边也会被轻而易举化为乌。
官场这么多年,那些风月段,齐豫白不是没见过,更甚者,在他去其他地方处理公务的时候,人为了讨好他直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往他屋中送人,那些人中官家千金也富家小姐,才貌出众的绝世名伶也不少,可无论那些人是何家世如何貌美亦或是多段,齐豫白都不曾多看过一眼,只她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就能轻易拨乱他的心弦。
可即使早知道,他还是希冀着并且渴望向她靠近与她亲近。
压抑着心中的滚烫,他在灯下静静凝视她,目光仿佛成了一支无形的笔在虚空描绘起她精致的眉眼,从饱满的额头到那一抹红唇,最后视线落在她的纤长白嫩的脖颈处。
看着近在眼的美玉,齐豫白目光微动。
他也想起了那一世。
于兰不过一月的记忆,齐豫白而言,却已是过去几十年。可那日的情形仿佛已经成了他脑海中定格的画面,在失去兰的那二十年,它曾一次又一次的出在他的眼,以至于即使多年过去,他仍记忆犹新。
那是他们第一次离得那么近。
那时她被情欲折磨,平日冷清端庄的人那日就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她拼命贴近他,面她的亲近,他那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差点崩塌。
或许兰也不知道。
他曾在她意乱情迷时微微俯身,他薄凉的唇贴在她温热的侧颈处,直到闻到一股清冷的梅香,他才及时醒悟抽身,没酿造不可挽回的后果。
齐豫白看着身的兰,美玉无瑕。
他似克制一般隐忍地抿了下唇,好看的喉结上下滑动,须臾,他垂下眼帘,遮挡住暗流涌动的凤眸,未再去看那近在眼的那抹白,他轻合双目,修长的指一点点握住中的佛珠,一边默诵清心经一边慢慢转动起里的佛珠。
兰做事的时候十分认真,她的眼睛会专注地看着她要处理的东,以至于周遭的一切她都不会察觉到,自然,她也就未曾察觉到他的注视和异样。
帕子换了几回,原本干净的一盆清水立刻变红,而祛除血污后的肩膀上那一处伤口变得十分明显,看着那处伤口,兰握着帕子的在微微发颤,心中的愧疚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她再一次连累他了。
那一次是名声,这一次是身体,她仿佛每次都能给他带不小的危害,今日若不是齐豫白躲避及时,萧业那一剑是真的可能会要了他的命,想到这,她的眼眶蓦地又红了起,心中既自己的怨怪,也萧业的恼怒。
她没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而是继续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小心翼翼给人上药。
白玉药瓶里的药是兰从高价买的,止血效果奇好,只是些清凉,她用指尖小心地在那伤口处匀开药粉,还要给人抹得再均匀点的时候忽然被齐豫白握住腕。
药粉清凉,她的指却十分滚烫。
“怎么了”兰侧头看他。
齐豫白看着她莹白的脸颊和脸上的困惑,眸光微动,喑哑着嗓音与她说,“好了,差不多了。”
他边说边穿衣。
清心经已经没办让他的心情转为平静了,齐豫白怕她再擦下去,他会克制不住。
兰没发他那修长的指都在绷紧,见他那处未再涌出鲜血也顺了他的意思,只是看着他这一身衣裳还是忍不住蹙眉,她把药瓶放回到桌上,一边把袖子挽到腕处,一边和齐豫白说,“我让人去齐府给您拿身干净的衣裳。”
她这话刚说完,外头传天青的声音。
“主子。”
兰看了一眼齐豫白,见他点头,扬声,“进。”
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天青打帘进了,他里握着一身干净的新衣裳,看到兰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顾小姐”,而后才把里的衣裳递给齐豫白。
眼见天青拿衣裳,兰松了口气,“那您穿衣裳,我出去等您。”她说完与齐豫白一颌首往外走去。
门外停云和时雨都已经回了,她们已经知道她给齐豫白上药的事,这会压着嗓音在训斥红杏绿拂,见她出方才停声。
“主子。”
个丫鬟齐齐低头向她问好。
兰颌首,扫了一眼面两个被训斥的都快哭了的丫鬟,她说,“是我要进去的,与她们无关。”不等停云时雨说话,她又问,“外面如何”
时雨答道“已经和他们都说过了,两位齐护卫在,那些人家看在齐大人的面子上都表示不会乱说什么,还同奴婢说,日后若需要尽管派人去找他们。”
说到后话,时雨紧绷了一晚上的脸也终于好看了一些,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场面话,总比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家要好。
兰听到这话也算是松了口气,只要不影响齐豫白的名声就好,也亏得齐豫白和齐祖母为人不错,要不然今日这样的大消息,只怕早就要被人传到外头去了。
她不怕流言蜚语,却实在不想为自己再连累他。
她又看向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