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静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终於醒了过来。
慢慢地睁开眼睛,她首先看到的就是趴伏在她床边的孟方言,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下巴上都是胡茬,英俊的脸庞消瘦得几乎让她快要无法认出来是他。
她看了一会,动了动身体。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猛地直起身,下意识地就一把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他抬起头,当他看到她依旧虚弱苍白的脸庞和睁开着的双眼时,有一瞬间几乎无法言语。
过了好一会,他的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才低沉沙哑地开口道,
「……你醒了。」
她不能说话,只能轻轻点点头。
那一刻,她亲眼看到他黯然无神的眼睛里折射出了无比耀眼的光芒。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然后,他又慌乱地站起身,握了握她的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还不小心打翻了一个杯子,再踉跄地疾步离开房间去找医生。
她看着他的背影,听着门外他说话的声音,心里微微泛起酸涩,这种酸涩,甚至从她的心脏,蔓延到了她的五脏六腑。
浑身上下仿佛要撕裂的疼痛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折磨她,可是她却不敢告诉他,因为她知道,在她昏迷的时候苦苦等待着她醒来的这个人所经受的痛不欲生,绝不会比她少分毫。
她本来都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满身的伤痕和心脏依然温热的跳动,已经是上帝赐予她最大的仁慈。
…
医生来给她做完诊疗,并叮嘱完了要注意的地方后,很快便离开病房。
而孟方言也总算在她接受诊疗的这段时间里,被门外的探员同伴逼着去换了一件衣服,稍稍洗了一把脸。
等他回到病房的时候,她好像又睡着了,他看了一会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关上了床头灯,想要去倒一杯水再回来。
可是他刚转过身,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人从后轻轻拉住了。
回过头,他发现她正看着他。
黑暗里,他不说话,她也不松手。
「我去倒一杯水就回来。」半晌,他轻柔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这才松开手指。
他依言倒了水,很快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坐下,「睡吧,你刚醒,身体还虚弱。」
她摇头。
孟方言看了她几秒,「你想听我说话,对吗?」
她点头。
他原本还紧绷着的脸庞上此刻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漂亮得就像往常一样,「想听什么?」
【所有。】
他仿佛看懂了她眼睛里的意思,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抵在自己的下巴边,「好,那我就从头开始说起。」
「我是孤儿,这你是知道的,后来我从福利院里逃出来,因为我在那吃不饱饭,老抢其他孩子的,经常被责罚,因此我索性就逃出来,在大街上流浪。」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有一天,我刚和其他流浪汉打完架、在垃圾箱边翻东西吃,l找到了我,他看着我,跟我说想要把我带去一个地方,我问他,那个地方可以吃饱饭吗?他说可以,然后我就跟他去了。」
「l,就是shadow的局长,我的上司,他是前世界一线特工,在退役后自己成立了这个无国界安全性群组织,这个组织不同於中情局、军情六处等任何国家安全机构,shadow在世界各地挑选有潜力的人进行栽培和训练,在那之后,我跟了他二十多年,经历过数不清的事件:爆炸、恐怖袭击、绑架、阴谋、刺杀……任何你可以想像,或者不能想像的,我都经历过了。」
「连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我对这个职业是真的存在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说着,向她轻轻张开了自己的手掌,「这双手,不知道曾染上过多少人的血,虽然,绝大部分都是该死之人的血,可是我不是上帝,我并没有义务去审判他们的生死。」
「有时候我甚至不明白,我究竟是为了所谓的公正去快意恩仇,还是为了伸张自己所谓的正义感。」
「你明白吗?」
他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了真实的寂寥和孤独,再也没有半分掩藏,她看得清楚,慢慢地抬起另外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手掌上。
「三年前,我接到了消灭ghost的任务,来到你的身边,在这一场漫长的战役里,我的队员,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天才少年因此牺牲,还有更多探员死於非命,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根本就没有选择。」
孟方言一字一句地说,「即使是错的,我都必须杀了这些草菅人命的恶魔,他们或许也有他们的苦衷,但这改变不了他们将无辜的生命视作蝼蚁的残酷。」
她的胸膛因为他的这些话而溢满了热,她能够想像,他这轻描淡写带过的几句话,曾带给过他多么重的伤痛。
可是他只能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的罪与痛……都只能由他的肩膀来承受。
「我不后悔,如果为了能让更多人看到光明,那就算我一生堕入黑暗又何妨?」他笑了笑,「既然我没有什么留恋执着的人事,那就由我来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沉默下来。
她也在一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祝静,你恨我吗?」
良久,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她注视着他,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