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侧坐在床上,只是笑:“奶奶自己也能穿——要是皎皎想奶奶了,多回来看看行吗?”
夏皎认真点头:“我一星期回来看您一次。”
她还翻出来奶奶所有的针,给每一根针都穿上线。一半白色,一半黑色,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怎么绣花,常用的线就这两种颜色。
奶奶大笑,在灯光下将她的肩带订得结结实实;爷爷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等待着一会儿的央视播报天气预报,也夸她听话,懂事。
但听话、懂事的夏皎没能履行诺言。
家里人不放心让一个未成年孩子每周乘火车来回,更何况,路费也是一笔开销。夏皎只能每年寒暑假回家陪伴爷爷奶奶,不过老人家从来都不怪她,每次她回来,都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夏皎说一句土豆丝好吃,第二顿肯定会有现炒的土豆丝,临走前也得给她装一兜土豆回去。
每次夏皎进家门,奶奶先捧出来一大堆攒了很久的饼干、糖果、水果、奶制品……都是其他人送给爷爷奶奶的,他们舍不得吃,都给她留着。
有时候也有意外,奶奶欢天喜地地拿出来奶制品和饼干,夏皎却发现这些东西已经过期了,她和奶奶说了后,对方明显一愣,继而有些心疼的可惜:“保质期怎么这么短……”
这样说着,她头发花白,又难过又不舍地看着那些东西,像是恨不得一口气全吃掉,懊恼自己粗心,懊恼这些东西保质期短,但绝不会懊恼夏皎来得晚。
夏皎每一次回家,都能发现奶奶牙齿掉的更多,爷爷越来越矮。他年轻时候干重活,年纪大了后腰渐渐伛偻,拱起来,像一张弦越绷越紧的弓。
奶奶常常抱怨爷爷太节俭,年纪越大越是什么都舍不得丢;抱怨爷爷晚上睡觉开着电视,每次她关掉的时候爷爷都会问她为什么关,绝不承认自己看着电视睡着了……这样说着,爷爷笑嘻嘻,全然不管奶奶说的什么话,将他觉着好的牛奶和饼干往夏皎书包里塞。每次过年离开,爸爸车后备箱总是装得满满当当,爷爷奶奶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能带的东西全给他们带上。
后来爷爷患病,父母终於回扬州工作,短暂的团聚后,夏皎读大学,考去北京,仍旧只有寒暑假才回家,陪两位老人。
那时候爷爷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但迷迷糊糊中总记得要藏好吃的东西给夏皎,给夏皎装满小书包。
每次放假,夏皎都要陪两位老人聊天,晒太阳。
奶奶那时候的牙齿刚刚全部被拔掉,原本只剩下四颗牙齿,但因为要订做假牙,所以必须全部拔掉再镶。她吃东西暂时只能流质,喝着南瓜粥笑眯眯点头,精神矍铄,花白的发在阳光下像漂亮的银子。
患病的爷爷其实不太和人说话了,他就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像一棵很老很老的、沉默的大树,偶尔会含糊不清地喊“小云”,那是奶奶的名字。
夏皎说:“等我毕业了以后,我就买大房子,咱们住一块儿。”
“等我工作后,我就把你们接过去,好好地享福。”
“等我……”
夏皎读大三的冬天,爷爷去世了。
奶奶也没有等到夏皎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