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后背发寒, 本能地侧身躲避。
那鱼脸人没能吞掉她的头,却将她手中的双头莲一口咬下。
他嚼了两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随即高高仰头,将整支莲花都吞吃入腹。
鱼脸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江采霜,咧开嘴,嘴角几乎要碰到耳根, 腥臭的涎液流淌而下。
江采霜豁然起身,变大的桃木剑朝鱼脸人竖劈而去
太师椅被她一剑斩开,一分为二, 鱼脸人窜入人群中, 如游鱼入水,灵巧敏捷。
所有人都被这边的声音吸引了过来, 连堂上的争论都暂且停下。
江水寒没想到会见到自己的妹妹,诧异道“霜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采霜顾不得回答,提剑追那鱼脸人而去。
“妖孽休逃”
鱼脸人藏身人群中, 每次江采霜快要逮到他, 他就会将身旁的人推过来抵挡。
江采霜只得险险收剑。
众人起初只顾着看江采霜, 议论着她是谁家的姑娘, 拿这把木剑是要做什么。
渐渐有人注意到鱼脸人的怪异,瞥见他恐怖的长相,吓得肝胆俱寒, 尖叫出声“啊啊啊妖怪有妖怪”
“什么妖怪哪里有妖怪”
“这个人怎么长得如此怪异怎么会是鱼脸”
“快跑啊快跑”
整个楼上传来一阵骚动,恐慌的人群尖叫着彼此推搡, 都想赶紧下楼逃出去。
这正好方便了那鱼脸人躲避,还趁乱吞了一个人入腹。
他吃饱喝足,从窗上跳下去, 沿着连通对街的绸带往下滑。彩绸上挂的花灯被他踢掉,掉在行人头上,一簇簇火苗从人群中攀起。
江采霜爬上窗棂,瞧见外面街上也是一团乱,人人推挤逃命,火势眼看就要窜起来。
若是在这么拥挤的街上烧起了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她立刻丢下一枚施雨符,灵气引来附近的河中水,降在人群上空。
还未来得及扩大的火势,被噼里啪啦的雨珠砸灭。
江采霜冒雨跳窗,在夜色中继续追那鱼脸人。
鱼脸人油滑得紧,故意往密集的人堆里跳,踢翻商贩的摊位,满满当当的货物滚落一地,精心镂刻的瓜果摔得破碎。
江采霜心中怒意燃烧,恼恨至极,恨不得将眼前的妖物大卸八块。
“别跑”
待她抓住这妖物,定不会放过它
江采霜摘下三清铃,以灵力驱使荡开,古朴的钟声悠扬传出去。前方鱼脸人身形一滞,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江采霜趁机跃上马车顶,踩着不同的马车顶前进,几个敏捷的兔起鹘落,跳到他身后,展臂朝他斜斜挥出一剑。
鱼脸人堪堪躲避,却还是被砍伤了肩膀,他的左肩衣衫被割破,血液汩汩流出。
鱼脸人凶恶地回头,方才轻松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翳狠毒。
“找死。”他嘴唇张合,沙哑出声。
怪不得他不常发出声音,说话时嘴巴也像鱼儿那样,张得滚圆,仿佛在嘴里含了个丸子,嘴唇须得顺着这丸子的边缘张开。
“大胆妖孽竟敢出街害人,看本道不收了你”江采霜小脸肃然,挥出一袖符纸,纷纷扬扬地朝那鱼脸人打去。
符纸落到鱼脸人身上,便会“呲啦”一下燃烧起来,他的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腥臭的味道。
“哼,方才你纵火伤人,这次让你也尝尝被火烧的滋味。”
鱼脸人身上贴满了飘扬的符纸,浑身被火焰吞噬,几乎成了个火人。
围观的百姓看见这一幕,惧怕地揽着自家孩子后退。
原本喧闹的街市,须臾便空寂下来,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摊位。
江采霜取出了捉妖星盘,正要上前将这只妖怪收入盘中,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眼前的鱼脸人便突然缩小,消失在视野中。
只剩满地的符纸,失去目标,如雪花般飘落而下。
消失了
江采霜警惕持剑,目光四处睃巡,入目所及只有荒凉的街道,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下一瞬,她手中的捉妖星盘开始发烫,古朴的青铜指针颤抖着指向一个方向。
江采霜想也不想地追了过去。
等她一路追到虹桥边,却见一尾大鱼扑通一声,从岸边跳进了宽阔的汴河。
江采霜扶着石栏往下看,桥下水流黑洞洞的,水草丛深,河面只剩一圈圈的涟漪。
她猛地一拍栏杆,“可恶,让它给跑了。”
方才交手时,便觉得这妖怪滑溜得紧,原来真是只鱼精。
江采霜心怀可惜地原路返回,在一地符纸中,捡到一片掌心大的鱼鳞,鳞片还被符火烤黑了一块。
等她回到潘楼,街上的摊位都已经撤去,淋湿的花灯被踩得稀烂,又在混乱中被人踢到墙角。
巡检司守卫在附近,抓捕盘问可疑人员。
江采霜刚一露脸,便被几名厢兵围住,“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跟我姐姐走失了,想回来找她。”
“在什么地方走失的”
江采霜指了指潘楼,“楼上。”
“这里已被封锁,里面没有人了,你回家去等吧。”
潘楼果然被重兵看守,江采霜只好先行回府。
还没走出去多远,便觉得身后有人跟随。
她故作不知,引着那人往黑黢黢的穷巷走去。
刚走到巷口,见附近无人走动,那人便沉不住气扑了上来。
夜色中,短刀寒芒一闪,欲架上她的脖颈,以此威胁。可江采霜丝毫不慌,反身一脚踢到他手腕,将他手中短刀踢飞出去。
那人闷声吃疼,连滚带爬地去捡短刀,还没够着,手掌便被踩住。
“你想抢我的东西”
那人一只手被踩住,疼得脸庞扭曲变形,另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想要攥住她的脚腕。
江采霜直接亮出桃木剑,钉在地上。
那人躲闪不及,虎口迎着剑刃上去,被割出一道口子。
“啊”他终于忍不住呼痛出声,“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只是想讨口饭吃,小的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他说话有南方口音,不像是汴京本地人。
“你有手有脚,为何不自食其力反倒做起了盗贼的勾当”
那人痛苦地呻吟着,“小的恶疾在身,干不了重活,又不识得几个大字,哪里找得到活计不得已才做起了这事女侠饶了我一命吧。”
他苦言恳求,江采霜微微有些松动,便移开了脚,“你先起来。”
那人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怎料他刚站稳,便笑得淫邪,扬手挥出一包药粉,白色粉末散在夜风中。
江采霜连忙屏息后退,抬腿一脚踹在他胸口,踹得他倒飞出去,砸在墙壁上。
这下他跌趴在地,不省人事。
马蹄声踏踏而至。
“道长。”燕安谨策马而来,乌发半散在胸前,气息微乱。
江采霜回头看他,顿时眼睛一亮,“你来得正好,我抓到一个盗贼,他方才拿着刀想要抢我的银子。”
燕安谨使了个手势,林越梁武便上前将那盗贼押走。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才放了心,低声解释道“近日南方起战事,许多流民逃难到北方,所以夜里不太平,盗贼频发。道长出门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江采霜听了这个消息便有些紧张,“不知道采薇姐姐她们有没有安全回府,我得赶紧回去,用机关鸟跟她们通个信才行。”
燕安谨对她伸出手,“上来。”
江采霜想也不想地将手搭在他掌心,马背上的男人略一用力,便将她带到了身前坐下。
燕安谨低咳了两声。
“你没事吧”
“无碍。”他平了气息,扬鞭。
马蹄踏着乌砖,在夜色中疾行。
夜里风大,江采霜青丝被吹得散乱,拂在他锁骨附近,带来一阵痒意。
燕安谨略微垂眸,用大氅将她裹了起来。
好闻的徘徊花香萦绕在周身,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将夜里风寒阻隔在外。
江采霜窝在他胸口,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南方起了什么战事”
“江南、淮西等地有多人起事。战乱频发,流民北逃。”
江采霜感叹,“怎么会这样。”
“外祖和外祖母还没回去,让他们在汴京城多留些时日吧。”江采霜不放心两位老人这时候回江南。
燕安谨赞同她的想法,“也好。”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儿你不应该在家里休息吗”
毕竟今天初七,燕安谨身体不适,本该服了养气丹,在家中休养。
“在下听说潘楼有异,有百姓看见一男一女街上斗法,水火齐涌。我便过来瞧瞧。”
燕安谨一听汇报,猜到可能是江采霜,于是率人前来查看,正好撞上她打伤盗贼。
回到家,江采霜一下马便直冲后院,放飞机关鸟给堂姐和莺儿姐姐传信,问她们有没有安然到家。同时还跟采薇姐姐说了一声,让她转告爹娘,江南事乱,暂时不要让外祖他们回去。
没过多久,三只机关鸟都飞了回来,带来让江采霜安心的消息。
江采青“放心吧,我跟采薇姐姐已经到府上了,我们没事。你没受伤吧”
江采薇“我听爹娘提起过,外祖家暂时还未受到波及,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在汴京多留些时日。”
宋莺也传来话,说江水寒让同窗送她回府,她早已安然到家。
江采霜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夜里,江采霜盘腿坐在床上,同燕安谨说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她从怀里掏出那片鱼鳞,“这是那只鱼精留下的,只是上面的气息很微弱,没办法追踪。”
鱼鳞细圆,比掌心还小上一圈。
“瞧着像是鳜鱼的鳞片。”燕安谨端详片刻,分析道。
“我见它跳进汴河,之后便不见踪影了。”
“我让悬镜司排查汴河水系,看能否发现它的踪迹。”
“好。”
只是汴河宽广,支流四通八达,若是不能进一步缩小范围,怕是需要查探很久才能有结果。
江采霜心中记挂着一事,“我与那鱼精斗法的时候,他踢翻了好几个摊子。刚才我本来想回去补偿,可是他们已经收摊了。”
燕安谨温润的眸光染上笑意,“在下明日便派人去处理此事,按照损失给摊贩补偿双倍的银钱。道长无需忧心,专心捉妖就是。”
江采霜这下总算放了心,正欲躺下休息。
燕安谨疑惑问道“道长不脱外衣”
江采霜闭着眼睛,和衣而卧,两只手拘谨地搁在身体两侧,“夜里风凉,就不脱了。”
她看似从容,纤浓密长的眼睫却颤个不停。
躺了一会儿,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应该是燕安谨脱去了外衣,搭在屏风上。
随后,脚步声渐近,床上多了一个人。
前几日江采霜都是等他睡着,才悄悄摸上床,今天因为有事要说,沐浴完就跑到床上来了。
这么一来,他们二人便是醒着在床上相见。
江采霜颇为不自在,直挺挺躺在床上,手臂紧贴着身子,整个人绷得像根木头桩子。
燕安谨躺下后,先是掩唇咳了两声,见她没反应,又低声开口“道长的养气丹功效显著,只是在下怎么总觉得”
“什么”江采霜忍不住问。
“心口疼。”
江采霜闻言立刻睁开眼睛,掀被坐了起来,“心口疼我瞧瞧。”
她不由分说地攥住他的手腕,搭上脉象,凝神细听了片刻,“脉象平和有力,不应该心口疼啊。”
“兴许是因为不舍得与道长分开,所以才会如此。”
江采霜不解,“什么分开”
燕安谨撑床起身,乌发如云如雾,披散在在洁白的里衣上。衣襟口微敞,若隐若现地露出平直的锁骨,还有胸口如玉的肌肤。
他此刻衣衫素净,面容苍白如雪,淡红的唇角挂着笑意,不似白日里那么妖冶夺目,却也多出几分温柔清冷的气息。
燕安谨徐徐抬眸,桃花眼澄澈见底,淡淡道“道长可是看不上我妖族身份,不愿与我同塌而眠”
江采霜一时手心发汗,紧张地望着他,“我没有”
她顶多就是不习惯罢了,哪里又扯到看不起他妖族身份了
虽说江采霜整日说要收了他这妖孽,但心中并没有太当真。
“道长只在我睡下之后,才肯上床,还不肯除去外衣,宁愿这么不舒服地睡着”燕安谨无奈地叹了一声,“若是道长看不上我的身份,那我便去书房歇息吧。”
说罢,他作势要下床离开。
“等等”江采霜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
夜风寒凉,今日又是初七,让他就这么出去,她怕他的身子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