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揣度圣意,一众中常侍,可谓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一言一行,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张让受黄门令左丰琉璃宝钞,替蓟王进言增封。然,出人意料。张让竟只字未提蓟王之功。反一味言及陛下之利好。一对一答间,陛下涣然冰释,如沐春风。百无禁忌,后顾无忧,於是有功必赏,水到渠成。
这便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的高级境界:润物细无声。
内在逻辑如何运转。一语道破,其实不难。
大汉有功必赏,尤重军功。然,蓟王开疆辟土二千里,东及大海。为何冲冲不得封赏。陛下心中必有顾忌。
归根结底。功高盖主,尾大不掉。恐蓟国重蹈前汉时强藩覆辙,举兵谋反。
如何破解。武帝《推恩令》削藩便是指路明灯。
蓟王螽斯衍庆,百子降世。偌大封国,《推恩令》下,支离破碎。如先祖中山靖王故事。
事出必有因。蓟王抄掠百万三韩之众,在薮中筑列城七十余座。之所以吃相略显难看,正因子嗣众多。将心比心,陛下这才涣然冰释。
所谓人多粥少。正因家中子嗣太多,蓟王才想尽办法,积攒家业。奈何不过十有六县。百子百女,封邑、汤沐邑,细分下来,人均亦不过一城。若百子再生子嗣,不过分城中一乡一亭而已。不出三代,蓟国何止支离破碎,分明是化为齑粉。
还有何所惧。
明知如此,为何陛下仍冲冲不决。只因,一切尚未坐实。“靴子尚未落地”。
直到蓟王遣族中长辈,轻车快马,远赴洛阳报喜,这才尘埃落定。“靴子坠地”。“新诞麟儿八十有五。王子四十又一,公主四十又四。”还有大半待产。“百子百女,年内当见分晓。”
儿女各百。人分一城,蓟国终归如昙花一现。
陛下金口玉言,再增蓟王数县。即便如此,比起蓟王众多子嗣,亦不过杯水车薪。
张让与赵忠,从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於是乎,神鬼无觉,把事情办妥。
然若问在场众人:张常侍可曾为蓟王增封进言?
众人皆摇头否认:未曾。
张让确也未曾口出“增封”二字。然事实果真如此么。
实则不然。此事,正是在张让与陛下的“一唱一和”中,悄然敲定。张让行抛砖引玉,见风使舵。引陛下水到渠成,自投罗网。
同理,再看大宦官王甫。
先帝延熹九年,方士牢修诬陷党人,党同伐异,图谋不轨。“八顾“之范滂因而获罪,被关进黄门北寺狱。先帝遣中常侍王甫审讯。范滂等人身披枷锁,布袋蒙头,列为阶下囚。然当前人被审时,范滂、袁忠却从后向前挤,争先受审。
王甫发现,以为二人争相自首,心中不屑,便斥责道:“尔等身为臣子,不思忠君报国,反结成私党,相互褒举,擅论朝政,凭空捏造事端。还不将所有阴谋勾当,从实招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范滂答曰:“我听孔仲尼说:“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我等之所以聚在一起,乃‘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不料却被人诬陷结党营私。”
王甫又斥问:“尔等更相拔举,如唇齿相依。凡遇意见相佐之人,皆悉数排斥在外。此举,不是结党又是何故?”
范滂仰天长叹:“古人遵循善道,能为自己求得更多福瑞;今人遵循善道,却使自身深陷死罪。我死之后,且葬在首阳山边,上不辜负皇天,下不愧於伯夷、叔齐。”
王甫遂被范滂,大义所动。在场士人,多得解桎梏。
永康元年(167年),审判结束,王甫判众人无罪,范滂等皆被放归乡里。若单看此事,王甫其人如何,似另当别论。且后又一力促成夏育等人北伐鲜卑檀石槐。亦是为国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