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仍旧把人当人看,绝不为非人之物而低头的姬重澜。
东余立歇斯底里地怒吼着,热泪盈满了眼眶。
无法接受的不仅仅只是东余立,几位海民当场攥住了自己的咽喉,从脏腑深处挤出了一声声“嗬嗬”的嘶响。他们神情痛苦地倒在地上,肢体控制不住地蠕动,仿佛皮下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而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异变的征兆。
眼见着这些海民即将变成非人怪物,自从现身后便一直不曾说话的姬既望突然开口了。
“看着我。”他毫无预兆地摘下了面具,在崩溃的海民前半跪而下,“看着我,什么都不要去想。”
他嗓音空灵,语气低婉,即便只是寻常说话,其声也宛如深海的鲸鸣,正于空寂处轻吟浅唱。
那双深邃如幽底之花的眼眸似是拢着一片温柔静谧的海洋,其眸光流转之际,似有隐约的银色一闪而过,冷冷幽幽,如霜白的月光。
氐人的天赋“昼晦惑心”,佐以“迷神”之貌与“天籁”之声,仅一个照面便夺走了所有人的思想。
姬既望没有收敛自己的天赋,反而还刻意催发,莫说那些神魂较弱的普通人了,便是宋从心和梵缘浅这样的修士都失神了刹那。但好在,当那些险些异变的海民停止思考之时,他们身上的变化便在弓弦拉满的一瞬间,停止了。
溶洞内从原本的喧嚣变回了针落可闻的安静,宋从心看着这些海民表情空白、眼神茫然地看着姬既望。他们的动作停摆了一般,像傀儡一样木然地站起,如同一具具栩栩如生的人偶,整齐地排列着站在姬既望的身前。眼下只要姬既望的一个命令,他们便会言听计从,视死如归。
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东余立,他被吕赴壑一拳打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头晕耳鸣,一时间没听见姬既望的声音。
宋从心放下了摁在琴弦上的手,叹了一口气。梵缘浅双手合十,低头默念了一句佛号,也忍不住叹息。
由爱生嗔,有爱生怖,由爱生忧,由爱生念。心有羁缚,故众生皆苦。
就在这种窒息而又逼仄压抑的沉默里,姬既望突然回头,看了宋从心一眼。
不知为何,宋从心竟从他大海般的眼眸中,看出了几分孩童似的无助。
“我觉得,不对。”姬既望摇了摇头,他打了个响指,宋从心便看见被摄住了心神的海民们眸光一亮,似有神智回笼之意,“我觉得他们这么想不对。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姬既望是氐人的混血,他心如赤子,性情还残留着几分妖族的野性。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涡流教偏偏赋予了他一颗人类才有的心。
他是如此的敏锐,像野兽的幼崽,以本能攥住了那一闪即逝的契机。
宋从心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般的气息,她觉得有些冷,舌根阵阵发麻。她觉得此行实在是有些倒霉,一同下来的两人都是哑巴,逼得她这个本来对外人话也不多的内向人士说了这么多话。
“诸位。”宋从心闭了闭眼,“或许各位会觉得我一介外人实属多言,无法理解你们的心情,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姬城主心怀大义,如长夜中的道标,如蒙昧中的旗帜,令人向风慕义,心驰神往。这一点,无人可以否定。”
宋从心偏头看向一旁沉默的吕赴壑与倒在地上的东余立,嗓音不知为何哽住了一瞬,有些低沉的哑“但是,诸位敬仰的、崇拜的不仅仅只是姬城主这个人,还有她所做的正确的事,她所传承下来的如火焰般的精神。”
历史与传奇从来都不是由一人书就,最先持炬之人固然令人钦服,但真正撼动人心的是那点点星火竟还能点燃他物。
这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长夜之中,竟还有能被光明点亮的事物。
“姬城主是英雄,从古至今抗击大海的海民也是英雄,葬在这座城里的千余名精锐,刘以桓、路明远、荀宁、吕献他们都是英雄。”
没有什么谁可以叛,谁不该叛。不是因为他们的火光太过微弱,就当做他们不存在了。
“昔年的英灵一直盘踞在此,伴随在我等左右。他们用刻刀、用血肉、用遗骨,为我们指明了前进的路。”
死在血肉磨盘中的吕献等人,被黑色泥淖吞没的先遣队,临死前将令牌吞入腹中的刘以桓,还有流尽一身血液写下重要情报的路明远
“长路未尽,大道已明,即便旧焰已灭,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