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离人村外围。
接连几天的倾盆大雨,山林有涝灾之兆。为了避免临江两岸的平民百姓遭受河水泛滥之灾,尚未将沾染魔气的土地净化完全的仙门弟子不得不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 转而开始布置防涝的工作。
值得庆幸的是, 今日雨势渐小,从瓢泼之姿化微雨绵绵。就在众弟子们商讨大雨是否将要停歇之时, 笼罩离人村的雾,突兀地散去了。
一名高束马尾、身穿短打的少女自雨中走来, 她衣发皆湿,神色木讷得宛如人偶一般。
“首恶已经伏诛。”灵希手中提着一把凡尘铁铺中买来的长剑, 半垂着眼眸, 在雨中显得面无人色, 容色冰冷, “消失的乱葬岗被鬼雾所掩埋,一部分死魂已经被留顾神使收殓,另一部分则仍在死地上空徘徊。若不能净化死灵的怨念,这片土地依旧会是生灵的禁地。”
“那些先暂时放一边吧,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其中一名弟子拦住其他想要上前的人,冷声道, “罗慧道友呢”
“谁”
“罗慧, 跟着你进了离人村的那位。你出来了,她人呢”
“不知道。”灵希漠然道, “我提醒过她,不要进入离人村的。”
“那是因为你完全不听从指挥还总是擅自行动”那名弟子攥紧拳头,却还是克制不住音量,“这是所有人的团队任务,不是你一个人逞英雄出风头的地方就是因为你完全不听劝告, 罗慧道友才会因为担心你而跟进了离人村结果你现在是没事人一样地回来了,那她呢”
“我不明白。”灵希听了这话,这才抬头看他,语气平静而又认真地道,“我之生死,与她何干呢”
灵希此话一出,便可谓是惹了众怒。一时间,所有仙门弟子都对其怒目而视。
“够了枉顾他人性命,你这样也算是正道修士吗”
“简直难以置信”
“停下,别说了到此为止吧,先找到罗道友再说”
“现在闹内讧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干活全都给我去干活啊”
雨水,无法浇熄人们心中那股烧灼的火,勉强被同伴劝住的修士们忍耐着愤怒与担忧,红着眼眶匆匆背过身去,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克制情绪与言语是修士们的必修课之一,但没有在怒气上头时说出更过分的话语,并不代表他们已经放下了对灵希的怨意。
面对众人的指责,灵希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直到雨水彻底将她淋湿,她还是如同人偶一般,无悲无喜。
另一边厢,由老饕带领的队伍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他们苦寻良久的“消失的乱葬岗”。
华夏文化中,人死灯灭,入土为安。只有爆发大型战役或是天灾、瘟疫,已经没有活人可以收殓尸骨,才会形成白骨尸山浇筑而成的坟场。几乎可以说,乱葬岗是微末之人熬过悲凉一生后最狼狈的落款。这里荒草萋萋,白骨连里,就连空气都显得比别处逼仄压抑。
远远的,能听见不知是狼群还是野狗的嘶鸣长啸,仅剩几颗枯死的老树上都缀满了银白色的铃铛。即便在如此凄风苦雨之中,那些铃铛也纹丝不动,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死亡,如同一场恒久的寂静。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看着鬼雾散去后人间炼狱般凄惨的景象,就连性情最开朗爱笑的弟子都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的死灵”仙门弟子们仰头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寻常人若没有开灵视的话,只会感觉到此地比别处更暗些许。但在修士们的眼中,一望无际的平原山地上空飘满了形如烟缕般的漆黑死灵,祂们漫无目的地在天地间徘徊游荡,因怨念过深而不入轮回,只能发出细碎的、宛如树影摇曳又仿佛是风声过耳般遥远的呜咽与悲鸣。
参与这次外门大比的弟子们在幽州地界已经停留了好些时日,因此与仙门弟子一起结伴同行的还有几名在外游历、修行苦谛之道的僧侣。这些僧侣所行之道在于体悟众生疾苦,以此求得自赎与救渡他人之法门。苦谛之道的僧侣是哪里有凡尘疾苦就会往哪里而去,因此在听说无极道门正在调查离人村与乱葬岗一事时,他们也自告奋勇地留下来,以期能为众生略尽绵薄之力。
在看见这漫天死灵徘徊不去的瞬间,这群苦行僧中的领头人,一位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僧便忍不住潸然垂泪。
“众生疾苦,众生多艰啊”苦行僧老泪纵横,他跪在地上拜了又拜,其他苦行僧也随他一同跪拜。起身后,老僧命自己的徒儿为自己取来一支竹笛,而后这些苦行僧们也盘腿悬空而坐,手掐莲花印,竟是要当场做法,超度这些被困束于此的幽灵。
超度啊老饕忍不住挠了挠头。道门更重除魔净秽之道,佛门却是更精超度抚灵之法,这约莫是因为他们的经义更重“慈悲”。
苦行僧们敲击着木鱼,口中念诵着解业经以及往生经,与此同时,老僧突然吹响了竹笛。
竹笛声一响,不少弟子只觉得心神一震,随即不知不觉间落下了泪来。那笛声如泣如诉,浸润了凡尘诉不尽的苦,但其中深藏的思乡之意却如缠绵的丝缕,牵扯着人心去感怀这一生走马观花般酸甜苦辣的万般真情。
仅从韵律一道,这位老僧便已是超凡入圣之境。就连老饕听罢,都觉得哭过一场便心上豁然开朗,满怀大彻大悟的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