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思考的是别的事情,玄中道人不能轻易丧命,因为他是外道放在明面上的棋子,背后还牵连着庞大的利益关系网。事关上清界被外道渗透的阴谋,撬开玄中的嘴是很有必要的,这是宋从心并没有第一时间杀掉玄中道人的缘由。
宋从心想不通的,是玄中道人究竟是如何修成分神,并且还隐藏自己外道的身份的先前在无极大殿中,玄中道人分明已被师尊的剑气点破了丹田、摧毁了筋脉,按理来说他应当是个再不能动用灵炁的废人了。但即便已经变成那样了,玄中道人依旧可以使用神通,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逃走。
宋从心想到了雪山中与黑衣人的那
场缠斗,在知道黑衣人的真实身份之后,宋从心也从当日的细节中咂摸出几分古怪。玄中道人分神期的修为是货真价实的,不可能是凭借丹药或是邪法堆砌上去的。因为分神期是天之道的一道天堑,假借外力是不可能在这个位阶中站稳跟脚的。
明月楼主给出的情报中,玄中道人在金丹期时曾私下收购缓解走火入魔的灵丹妙药,证明他当时分明心境有瑕。而雪山一战中,黑衣人的剑术也给宋从心一种十分强烈的违和感,当时宋从心评价黑衣人“虽是分神修士,却如空中楼阁般外浮内虚”,黑衣人当时那副明显被人踩中痛脚的模样也证明宋从心说中了对方的心事。
但之后黑衣人斩出黑日流火的一剑却堪称神妙,其神熠熠,其威煌煌。剑之刚直,跃然于表。若是以剑观人,宋从心恐怕也会对使出这等剑法之人心生好感。
不过,那剑法实在太“正”了。因为太正,所以才显得不同寻常。说句难听的,那根本就不是玄中这种小人能使出的剑法。这就好比宋从心去使一手情意绵绵剑,属实是连最憨厚老实的老饕师弟都要大喊“呔何方妖孽竟敢冒充首席师姐”的程度了。
那剑法究竟出自于谁除玄中道人以外是否还能复辟这种完美的“伪装”若是能,日后的上清界恐怕便不得安宁了。
玄中道人身上还有诸多疑点,他身后牵系的阴谋还笼罩在迷雾之中。看着太阳的最后一抹晖光被云层吞噬,宋从心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希望师尊能留玄中道人一命吧。
留一命,可能吗
玄中道人在夜色中狂奔,破损的丹田与畸变的血肉让他像一只伛偻腰背、用皮囊兜着一腔脓血的怪物。他皮肤青黑发紫,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人样,但他却不敢停步,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着。他不敢使用空间术法,畏惧会被那人捕捉到裂隙的波动。在逃出云州之后,玄中道人利用这个道理反行其道,撕裂了许多通往不同地方的裂隙,希冀能借此牵绊住那人的脚步。而他自己则踩在神舟大地之上,用缩地成寸的术法赶路,甚至连凌虚御空都不敢。
快点,再快点玄中道人的五官被狂风扭曲,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狼狈的、不顾仪态的奔跑。
万丈霞光逐渐被暮色吞没,就像无可悔改的宿命逐渐靠近一样。
太阳的余晖彻底消散之时,玄中道人有一瞬间识海一片空白,心中一层一层翻涌而上的是难以遏制的绝望。他机械而又麻木地往前奔跑,扭曲的肢体传来幻觉般的疼痛与解离的恐慌。他额头冷汗津津,就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剑悬于他的颅顶,下一刻便要自他的脖颈斩下。
玄中道人拼命地、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吐息都竭尽全力,仿佛这是最后一次。
他逃离了云州,逃离了山门,直到筋疲力竭,步履蹒跚。因为感到干渴而停步,想在路边的溪流中汲水之时,玄中抬头,才发现月亮不知不觉间已经爬上了柳梢。
太阳已经落山了,可他还活着。玄中掬了一捧凉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这、这是否意味着,他顺利逃离的那人的慧眼他抓住了那渺茫的一线生机,幸存下来了
依那人的性子,若要杀他,完全没有必要等月亮升起。所以他是被他故弄玄虚的术法蒙蔽了还是太过傲慢,有恃无恐,所以才让他得逞了呢
玄中道人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尽快找个可以安歇的地方,分裂正道内部的计划已经失败,殿主决计不会为了他而对上魁首,甚至为了掩盖神主的秘密,殿主很可能会反过来将他杀人灭口。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人样,日后也会被无极道门追杀,唯有寻一无人知晓的死地改头换脸,才有机会卷土重来。
不过,不要紧,不要紧。玄中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指腹在脊骨上流连不去。只要祂的骨头还在,就算丹田筋脉被废,他也能在极短的时日内重回巅峰。神主大业即成,届时,明尘又有何惧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惊惧与死里逃生的狂喜,玄中道人扭曲畸形的躯体再次没入夜色。
他没有回头,因此他并没有看见,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途之上都蜿蜒着古怪的、泛着些许金色的墨迹。
就像一道以神舟为纸、仓促落墨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