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无极大殿越来越近,半夏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师兄师姐,你们不觉得宋道友十分面善吗”
半夏这话说得几乎等同于明示了,但姑洗和夷则愣是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听了半夏的话,姑洗道“确实,我们与宋道友一见如故,想来应是很有缘分”
夷则缓缓颔首,他俊秀端正的外表看上去十分稳重可靠,但就在半夏对他报以厚望时,却听到“宋道友神清骨秀,大抵长得好看的人也多有相似吧。”
半夏“”
半夏心平气和地放弃了。
这大概就是宋时来的命吧,半夏终于认了,不再强求此事。小小的云舟横穿离火宫,下方水泽各异、色彩斑斓的池子连绵成一片壮阔的“花海”。清澈的池水倒映着蔚蓝的天空,池塘中的礁石都清晰可见,也不知是沉淀在其中的矿物还是附着于岩石上的藻类,令这些依山林立的池子呈现出五彩的颜色。
宋时来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突然掠过大片花火般绚烂的颜色,他有些惊艳地俯瞰着下方的景色。
“好看吧”姑洗扬起笑脸,热情无比地介绍道,“这是宗门的十大绝景之一的五十色水光池,传说无极道门开宗立派之时,有神兽凤凰在此结巢栖枝,坐镇山门,后埋骨于此。凤凰仙逝之后,祂的血液自九宸山的地脉中涌出,汇聚成了火花一样绚烂的湖海。别看五十色池现在就已经那么好看,其实等到日落黄昏时分才是最美的。霞色会从池塘的一端缓缓蔓延,最终晕染出一层层变幻无穷的火海。从高天往下望去,就仿佛那只凤凰涅槃重生了一样。”
姑洗语调轻快,将宗门的传说娓娓道来。宋时来对上清界并不了解,对修真界而言,他就像是懵懂探索世界的婴孩。
“咳,其实那是离火宫的冶剑池。”夷则见宋时似是信了,连忙出声解释道,“冶剑池是离火宫铸剑时用来冶铁或是冷却钢材的地方,一开始是叫洗心池的。毕竟我宗剑修最多,许多弟子外出斩杀害兽归来时便会在池塘中洗剑,意在明心见性,澄澈表里。但是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害兽的血让池塘底下的藻类发生异变,又或是离火宫铸造法器时冲刷了不少灵材的残渣下去。时日旧了,这里的池塘就变成了这种五彩斑斓的颜色。”
“哎呀,你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如此壮丽的奇景被夷则这般说来突然就少了几分浪漫,变得憨实且接地气了。虽然夷则说的都是事实,但姑洗还是恼他揭自己的老底。姑洗伸手拧住夷则腰间的软肉,转头对宋时来笑道“话虽这么说,但无极道门的祖师爷确实养过凤凰哦。”
人族绵延至今,山海异兽的踪迹越发难以寻觅
。宋时来叹了口气,道“是我无缘得见了。”
虽然宗门内没有凤凰heihei7”夷则忍痛指了指天上,“但是明尘太上养了昌光真人哦。”
这是什么意思宋时来好奇地抬首,顺着夷则手指的方向望去。他正想着“昌光”之名听起来怎么像是某人的道号,但顺着夷则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只有蔚蓝的晴空与流动的云雾。宋时来眯起眼睛还待细看,却见那叆叇的流云忽而涌动了一下。随即,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天空突然“挪”开了。
宋时来听见了一声空灵悠长的鲸鸣。
直到天空之上的风景开始流动,宋时来才意识到自己看见的并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某种庞然大物的腹部。祂天生便有与天地融为一体,与水天共享一色的能力,祂大到足以笼罩整座无极道门,不知几千里也。宋时来等人所在的小小方舟,在祂面前渺小得如同浮尘。
宋时来面色微微泛白,仰望着天空与云彩的流动,以他不长一生的贫瘠见闻,竟无法想象出这樽庞然大物的全貌。
祂不过是在睡梦中翻了翻身,云层便被搅动出万顷奔流。
“昌光是明尘太上的契约神兽云游鲲的道号,我们平日里都喊祂真人。”风势渐大,姑洗扶了扶自己的发髻,“你放心,祂现在还在睡着,不会呀”
突如其来的罡风摇动云舟,拂乱了姑洗的发髻。若不是夷则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姑洗恐怕就要从云舟上翻出去了。宋时来看见云流奔涌,烈风相撞时爆裂出刺耳的破空之响。空间急剧扭曲,尘埃与水汽挤压碰撞,竟是哗地一下下起了太阳雨来。
猝不及防被兜头洒下的雨水淋了满头,宋时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昌光真人这睡相也太糟糕了。”同样淋了一身雨的姑洗稳住了重心,语带抱怨地拂了拂自己的肩膀。
夷则拍了拍她头上的水珠,从粟米珠中取出梳子帮姑洗重新挽发“可能是听见你在打趣祂,所以甩尾给你打个招呼吧。”
只是甩甩尾巴就唤来了一场雨吗宋时来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昌光真人平日里都在云海中沉眠,因为祂要是醒着会很快感到肚饿。但昌光真人进食一次可能要吃掉一整片海域内的鱼虾,所以祂只能通过沉眠减少消耗。隔一段时间,门中弟子便会唤祂起来进食。少食多餐的情况下,对神舟大陆的生态就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否则按照祂们的食量世间恐怕很快就见不到云游鲲了。”
“原来如此。”宋时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风一吹,被雨水打湿的衣袖便干了。如同鲲鹏这类神兽本身繁衍艰难,祂们体型庞大,难以飞升。独自在外生活很可能会因为寻觅不到充足的食物而活活饿死,且随着人族的繁荣,领土与资源的争执也会将战火扩大。无极道门的云游鲲或许是这个种族中最后的遗孤了。
明尘上仙将云游鲲收为契约兽,一来是为了延续这种异兽的血脉,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避免祂为求生而殃害苍生。
“我们快到了。”半夏
突然开口,宋时来回过神,发现云舟已经接近一处修建在半山腰上的宏伟宫殿。
在进入上清界前,宋时来对于上清界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白玉京。但自他踏入山门伊始,五光十色池、云游鲲、夷则以及姑洗却给他打开了另一片天地。无极道门,上清界的正道第一仙宗,这个宗门就像这座依山傍水、隐于云雾中的宫殿一般,古老庄严,令人心生敬畏。
云舟在落剑坪上停靠,宋时来也不需要旁人帮手,推动素舆下了云舟。
“这里便是无极大殿了,掌教在内殿静候诸位。”半夏客气有礼地勾起笑容,朝三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和满脸写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姑洗夷则不同,宋时来好奇之余也有几分后知后觉的紧张。他终于要见到那位新生代的传奇了,想他一介居于深宅的废人都曾耳闻拂雪道君的威名,足可见其名望之盛。宋时来想过许多与拂雪道君见面的情景,他甚至打好了无数腹稿,但临到头了,他才发现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半夏推动宋时来的素舆步入大殿,宋时来才发现,这座庄严古拙的宫殿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规矩森严。大殿内,许多身穿内门服饰的弟子神色匆匆,或是抱着大捆的卷轴案宗,或是拿着一张卷轴不停地说着什么。他们有的不修边幅,神色憔悴,看上去好像几天几夜没有入眠了;有的人则衣着规整,腰佩宝剑,全副武装的姿态很是严肃,似乎准备整队外出;还有的人则步履匆匆,像一阵刮过大殿的穿堂风,宋时来还未看清楚对方的形貌,对方便已御剑离去了。
大殿中人并不算少,乍一看竟有种菜市场的热闹感。但所有人都神情严肃,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仿佛害怕惊扰了谁一样。
这些微小细碎、难以分辨的杂音充填着整座宫殿,无形中酝酿出了一种逼仄的压迫感。
宋时来感觉还好,只是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妙。但他一抬头就看见走在前头的姑洗与夷则,他们似乎被殿中的氛围所慑,脚步齐齐一僵。随即,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回头,给了半夏一个试图以平静掩盖恐惧的眼神。
“无妨,习惯就好。”身处这样的氛围中,大声说话仿佛都成了一种罪过。半夏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掌门事务繁忙,已经好些天没有休息了。各地传回来的案宗都堆在殿内,虽说掌门让大家轮休。但掌门不休息,大家心里也都憋了一口气”
宋时来感受过这种类似的氛围,但那时朝堂感受到的氛围是“天子一怒血流千里”的震怒,这里却是一种“掌门为何还不休息”的隐怒。
宋时来一行人穿过大殿,直接朝内殿走去。这一路上,姑洗和夷则更是安静得跟鹌鹑别无二致。等到了内殿之中,半夏示意三人在外头稍待,自己则缓步上前,敲了敲敞开的殿门。
宋时来发誓,自己从未听过半夏用这么轻柔温婉的语调说话。
“掌门。我是半夏,人已经带到了。”
“进来。”
殿内一道平静低沉的嗓音响起,清冷中透着一丝不甚
明显的喑哑。宋时来深吸一口气,他跟在姑洗和夷则的身后进入内殿,抬头朝着室内望去。
正如半夏所说,内殿的桌案上堆满了卷轴以及案宗。虽然已经被人分门别类地规划摆放在不同的区域,第一眼依旧给人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不过让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内殿的正中央竟有两道身影相对而立。其中一人银发如雪,一人气质温厚如山,宋时来只在仓促间瞥了一眼,很快便低头移开了目光。
“明尘太上。”半夏朝着其中一人施行一礼,那人拂了拂袖,示意不必多礼。
姑洗和夷则听见这一声,也连忙行礼道“弟子见过拂雪掌门,见过明尘太上。”
宋时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殿中的两道人影竟是拂雪道君与其师长明尘上仙。这两位可以说是各自开创了一个新时代的传奇人物,竟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免礼。”另一道温厚的声音平和地应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随意。”
清冷的女声解释道“姑洗和夷则难得回宗,我唤他们过来见一面。至于另一位,是徒儿择选的奉剑者。”
“是吗”宋时来感觉有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听见那人淡淡道,“抬头。”
宋时来有些僵硬地抬头,这回他终于看清了殿中两道身影的形貌。银发如雪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她气质冷冽,眸光幽邃,一眼见之竟有种皮肤被利刃拂过的刺痛感。而另一人负手而立,仅从外表来看根本无法判断对方的年龄。他并不锋利,却像山一样令人喘不过气。
“名字年岁”
“宋时来,今年十九岁。”
“家住何方”
“家家住大成国鹤林城。”宋时来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无法想象自己竟会如此笨嘴拙舌,磕磕绊绊说不出半分讨喜的话语。
“师尊,怎么了”拂雪道君抬头望来,似乎对明尘上仙会对奉剑者感兴趣一事略感奇怪。
“没什么。”明尘上仙似乎笑了一下,他语气和缓,轻描淡写地道。
“只是觉得有趣,这孩子和拂雪略有几分相像。”
不言归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