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雪觉得,天殷如何”
次日清晨,一身游侠装扮的姜恒常领着姜严敲开了宋从心和灵希的院门,邀请两人把臂同游。
姜恒常是世家子弟,早已习惯万众瞩目的生活,生来便不知aaadquo低调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为何物。宋从心在第一天遭遇“兵马相迎”的洗礼后也认清了这一点,姜恒常搞出这么大阵仗并不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而是认为宋从心值得这种礼节。若不是宋从心进入天殷一事并未广传,人快到时才引动天象作为示意,天殷准备仓促多有不及,原本姜恒常是打算安排一个大军列阵举枪鸣炮的仪典。据她说,这是对标无极道门的“鸣剑礼”。
宋从心听完人都死了。
“走马观花,所得不过浅见。天殷如何,姜道君想必也不在乎外人之言。”
“这话说得没错,但拂雪不同。我想听听拂雪对天殷的看法。”
永乐城的街道上,宋从心与姜恒常并肩而行,灵希和姜严则稍稍落后两人一段距离。两人都知道姜恒常有私事要和宋从心相谈,很知情识趣地没上前打扰。
姜严板着一张嫩脸给灵希介绍天殷的景致,灵希也做出洗耳恭听之态。姜严不知道身边人就是在霖城偶遇的柳家兄妹,灵希也假装不知道眼前嫩得能掐出水的青葱少年就是那位总是压着嗓音说话的刑天司刑首。姜严年纪不过总角之年,头发都还分作两髻扎在耳后,形似两圈山羊角。如姜严这般年纪的世家子弟,不是承欢父母膝下便是在京中招猫逗狗,但姜严却已经爬上刑天司刑首之位,甚至已有带兵的经验了。
天殷国的世家子弟,包括姜恒常在内,行事作风都透着一股江湖侠气。
宋从心远眺永乐城的街景,进入中州时,宋从心曾作出过“天殷国力强盛,他国望尘莫及”的判定,这个念头在步入天殷帝都时变得越发清晰。旁地暂且不说,单是永乐城展现出来的技术水准,就不是那些被战乱拖垮了民生的国家能够相比的。
永乐城外围的居民区规划齐整,街道两侧植有常青树,而这座城市的中心,临近皇宫中枢的地带竟然已经能窥见钢铁建筑的阴影。
沿河两岸的水利工程,堪称宏伟的运河堤坝;用于建筑货载的龙骨水车,冶铁炼金的大型熔炉;随处可见的机关造物,沿街小路甚至能看见精心修剪的花圃。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一个城市若是有条件经营起城市绿化,那便意味着这座城市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自给自足与民生布施。天殷立国不过四百余年,彻底统一中州、稳固政权也不过是近两百年来的事,但这样的科技水准以及雄浑国力都足以证明,五毂国这樽庞然大物陨落之时,天殷分得了它绝大部分的遗产。
“国泰民安,治世有方。”宋从心收回了渺远的思绪,平静道,“不错。”
姜恒常笑了一下,那笑容有几分意味不明的促狭“这些天,因着百年一度的恒久永乐大典,长老阁邀请了各方势力前来观礼。所有来宾见识了天殷盛景后都
惊叹不已,直言天殷缔造的盛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苍天有眼,便应该为如此贤主册立封神。可在拂雪这里,却只得了一个不错的评价。”
aaadquoaaaheiaaaheiaaardquo从心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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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从心一语不发,姜恒常却突然笑出了声,也不知是在笑宋从心的反应还是在笑他人对天殷的评语。她揽着宋从心的肩膀去了街道旁的茶楼,点了几碟精致的小菜作为早膳,之后又邀请宋从心一同观看天殷引以为傲的冶铁工厂。
永乐城的冶铁锻钢工厂位于地底,足有半片山壁那般高大的火炉长燃不息。人穿行期间,仿佛熔炉中渺小微极的蚂蚁。
如此规模的熔炉一旦升火便不能轻易停工,必须源源不断地填充燃料进,否则蒙受的将是巨大的亏损。轮岗的士兵半日一换,推着矿车运输燃料的民夫列作蜿蜒的长队。为了避免火舌燎舔衣物导致误伤,民夫都光着臂膀。他们昼夜不停地转动辘轳,将矿车运往高处,往熔炉内充填燃料。
他们皮肤被汗水浸得油光发亮,又被高温灼得滚烫。冶铁厂的槽道中流淌的不仅是通红的铁水,还有民夫们的血汗。
“那位是京中最出色的铁匠青铜氏,无需尺量,误差都在毫厘之间。”姜恒常向宋从心介绍厂里的工匠,难以想象以她的身份,居然会对每一位匠人的来历如数家珍,“那位头戴金簪的是世代制金的琉金氏,她打磨的的金饰纤秀华美,传承至今已是第六代手艺;至于那一位,关中机关大家婓氏继承者”
宋从心安静地听着,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从清晨到傍晚,姜恒常带着宋从心逛了许多地方,却连城池的十分之一都没走完。
当日头偏西,依照待客之礼应当返程时,姜恒常却在夕阳下驻足,再一次问道“拂雪觉得,天殷如何”
姜恒常的笑颜,在微晕的霞光下显得平静而又渺然。
宋从心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若不说实话,这位执拗的姜道君恐怕不会放她回去了。
“大权旁落,阶级固化。”宋从心嘴唇微动,“数百年不变不移,与止步不前何异”
天殷一路走来,宋从心发现天殷国人非常注重家庭、传承、香火。换而言之,天殷国人对“小家”非常重视,对技艺和知识的传承也十分慎重。天殷国人有“积攒财富”的理念,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小的账本,所有家庭都必须自负盈亏。天灾降临时,其他国家的平民百姓或许会麻木等死,或是等待官府接济。天殷国的平民却习惯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走一步,算百步。
这样好吗很好。但问题在于,天殷的阶级是固化的。铁匠的孩子依旧是铁匠,屠夫的孩子依旧是屠夫,平民的后代不能当官,除非与贵族进行姻亲或是成为世家的义子。目前天殷朝廷官员的选拔依靠的仍是“举荐制”,由各家推举人才,方可在朝廷任职。
想往上爬千难万难,向下跌落却只是一瞬的事,关家便是如此。
按理来说,这样的制度早该出现土地兼并、侵吞良田之类的恶性事件
,王朝寿命急剧缩短,出现“盛极必衰”的征兆。
但诡异的事情就在于,天殷国居然鲜少有贪腐受贿、侵占良田之事。就仿佛所有身居高位的权臣都是道德完人,都甘心于矜矜业业地尽自己的本职去aaadquo积攒aaardquo财富,而不是寻找捷径一步登天。盛世人口激增,土地产出养不起这么多人口,所以天殷一直没有放弃对外征战,剿灭山海异兽,开荒耕田贫土。战功是天殷为数不多能够晋升阶级的方式,但军权同样牢牢掌握在上层的手中,不会被分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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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现象是有些违背常理的,宋从心还未弄清楚其中的缘由,所以她不愿评价。
百姓们不会活不下去,勤勤恳恳耕种也能家有盈余。贵族世代连襟,纷争纠斗都被控制在上层内部,不会波及平民百姓。这样的国情之下,天殷国缺少活力,却也不会掀起变革的风雨。非要形容的话,那便是整个国度都被滞留在最缓和的时期。
所以,宋从心才说“国泰民安,治世有方”。
那天殷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吗其实也不然。目前天殷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变”,这个国家遵循着古制与传统,为了稳固而舍弃了进步。天殷不与外界沟通,知识与技术只会在氏族之间流通。世家传承与举荐制的结果便是年轻的君王无法选拔属于自己的人才,无法推行新的政策,国家大权几乎都掌控在长老阁的手中。而天殷国的长老是什么德行宋从心尚未继任掌教之位前便已经领受过了。
四百年的光阴熬不死一个分神期,但凡间皇朝能经历几个百年的淘洗
宋从心终于明白,为何当年的人皇要提出“修士不得干涉人政”的提议了。天景百条是上清界修士的仙运与人族气运共同拧和而成的枷锁,这道枷锁沉重到人皇陨落后,单靠上清界一方都无法将其改写。人皇写下这条协议是为了警醒后人,告诫凡人必须自力更生,不可沦为修士圈养的家畜。
修士寻求的超脱之道,那便以世外人论处,有人看着天上青云,有人看着脚下黄土。
人皇有如此远见,谁曾想其直系后人却条条犯禁天殷国继承了五毂国的遗产,如今还能独占鳌头,但以后呢
东海重溟解封,西边兴国一统,人间有平山海,世外有白玉京。
九州列宿链结大陆,天地大劫迫在眉睫。此等关头,无论元黄天还是上清界都在寻求转变。
变则通,不变则壅;变则兴,不变则衰;变则生,不变则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