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糖烧饼和疯秀才
方一勺和沈勇晃晃悠悠出了衙门,一路打听,终於知道那张文海秀才住在东巷府南城老弄里头的梁园。那是以前他师父的宅子,据说张文海从小便失了爹娘,是梁夫子将他养大的,两人情同父子。正巧梁老夫子又无子女,因此两人一直相依为命地住着,感情深厚。
「梁老夫子死了,那张秀才一定很伤心。」方一勺对沈勇道,「所以才每日借酒消愁了吧。」
「谁让他自个儿不争气了。」沈勇不屑地道,「那窑姐是有多好?要搞得如此天翻地覆?就算是真心爱上了,做男人好歹有些担当吧。大错铸成了才来后悔有什么用,所以说酸臭书生都这个德行,优柔寡断。」
方一勺含笑看他,道,「相公,有些事情很难说呀,每个人处境不一样。」
沈勇耸耸肩,反正他不太待见那样的,做事情拖泥带水,到后来连累一堆人跟着受苦。
两人在老弄里转了好几个圈儿,终於是找到那隐在巷子深处的「梁园」
这房子老了,黑色的木门,上头一块颇有些书香之气的小匾额,黑底白字,写着「梁园」。屋檐下面,挂着一盏白色的纸灯笼,上面无字,连个「奠」字都没有,却有些说不出的凄凉在里头。
沈勇和方一勺对视了一眼,都无奈摇头,方一勺接过沈勇手上的食盒,沈勇走上那三级石头台阶,扣动门环。
「啪啪」两声后,门内无人作答。
又敲了一阵子,「吱呀」一声,隔壁的一户人家将窗户打开,有个半大不小的丫头探出头来,问,「你们找梁夫子么?前不久过世了。」
「哦,我们找张秀才。」方一勺道。
「找那狼心狗肺的作甚?」那姑娘一脸不待见,便要关窗户。
沈勇赶紧拦住,道.「姑娘等等,我是梁夫子的学生,听说师父他老人家去了,所以想找这秀才讨个说法。」
「哦……」那丫头又将窗户打开了,看了看沈勇和方一勺,叹了口气,「你们若是找他算账,也便拉倒吧,自从夫子去了,那秀才也不知道挨过多少顿打了,每次打他,他不过傻笑而已,还说打得好,后来大家都当他疯了,也不再为难他。」
沈勇和方一勺暗自皱眉,这书生有些可怜。
「那他可在梁园里头?」沈勇问。
「在的,估计是喝醉了吧。」丫头道,「你们就算敲门到半夜,他也未必会醒来开门,估计要等到他再去买酒,才会出门。」
「他不吃饭的么?」方一勺忍不住问。
「吃什么饭呀,他那就是作死呢。」丫头摇摇头,这时候,就听她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问,「妮子,和谁说话呢?」
「奶奶。」小丫头回头去,沈勇和方一勺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了过来。
「他们找张秀才呢。」小丫头扶那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看沈勇,有些担心地道,「你们别打他了,他是好人。」
沈勇和方一勺都松了口气,这世上还有一人说这秀才是好人的。
「老人家,我们不打他,就找他问问话。」沈勇道,「我想知道,梁夫子怎么死的。」
「唉……梁夫子也不知道为何就看不开了呢。」老太太摇摇头,「我之前与他聊,他都说他已经想开,不就是爱上个窑姐么,也不是大过错,孩子还是好的……可第二日便自尽了,害得那孩儿如今疯疯癫癫。」
「啊?」沈勇一愣,问,「老人家,你是说……梁夫子已经想通?就是说他不反对张秀才娶那窑姐儿?」
「嗯。」老太太点点头,「我与夫子有时候会在院子里坐坐,说说闲话,他虽然对文海甚是严厉,但是也疼爱得厉害。再说了,谁还没年轻过啊,感情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张嘴能说得清楚的。梁夫子之所以反对,是怕文海以后后悔,但这孩子既然自己想清楚了……那就随他去呗,儿孙自有儿孙福么,这可是夫子跟我说的原话,可谁知第二日便死了呢?」
沈勇和方一勺心中打鼓,这有些蹊跷啊。
「老人家,那窑姐儿呢?」方一勺问,「后来她如何了?」
「哦……我听说,那窑姐儿叫鸾儿,知道了张秀才这事情后,内疚外加受不了这千夫所指,后来便想不开投河了。」
「也死啦?」沈勇吃惊不已。
「这倒是没有,据说让人救活了。」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不过她也无心了,张秀才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给她赎身的银子,还是将她赎了出来,后来那鸾儿上了长乐庵了。」
「做姑子去了啊?」沈勇皱眉,「头发剃了?」
方一勺看他,心里也有些无奈,沈勇有时候想事情和别人都不太一样。
「嗯……」老太太摇摇头,「这个……不知道了,不过秀才和她,都再没见过面了吧。」
「怎么会这样呢,本来其实也是一段姻缘的。」方一勺自言自语。
「我见过那鸾儿,可漂亮了。」这时候,那小丫头突然小声道,「声音也好听,她在梁园里头弹过琴,唱个小曲儿,嗓子和黄鹂鸟似的,难怪张秀才喜欢了。」
「她来过梁园?」沈勇有些意外,「也就是见过梁夫子?」
「见过!」小丫头小声道,「所以说她狐媚子呢,见了一面,连老夫子都晕乎乎就答应她和秀才的亲事了……哎呀。」
丫头话没说完,耳朵就给旁边的老太太掐住了,嗔怪道,「叫你学人家说嘴!」
「哎呀,不敢了奶奶……」小丫头赶紧求饶。
沈勇和方一勺问得了,方一勺又给了那丫头一些蛋卷儿吃,丫头道了谢,便关窗和奶奶一同去后头了。
回到了梁园的门口,沈勇和方一勺站在门口琢磨了起来。
沈勇双手抱着胳膊,摸着下巴问,「娘子,可疑不?」
「嗯。」方一勺点头,「说不通!」
「可不是,既然已经答应了,为何又一声不吭地就自尽了?」沈勇想了想,又道,「对了,那天小结巴打听来说,那书生也是,他去卖掉的地契,只是他家几亩坡田的地契。这书生家里宅子都两三套呢,不是个穷困人家,据说媳妇儿精明强干得很!而且书生念书不错,已然在米铺谋得了账房先生的职位,月钱好些呢,比种地好不知道多少。」
「嗯……」方一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道,「不成!这事情非得查清楚不可。」说着,提了提裙子。
「娘子……你干嘛?」沈勇有些不解地看方一勺,就见她将食盒往自己手里一塞,然后退后几步,往前冲,抬脚就踹门!
「嘭」的一声。这木头门被生生踹开了,梁园的门大敞。
沈勇在一旁愣了半天,不由感叹,「那人参乌骨鸡真厉害!」
门打开后,两人往里一望,发现里头并非两人想像之中的那般凌乱不堪。
沈勇和方一勺走了进去,就见院子里两棵大泡桐,一棵白一棵紫,落了一地白紫相间的花朵儿。
在院子的东面靠墙角之处,有一座坟。
沈勇和方一勺都忍不住皱眉……哪儿有坟做在生宅里头的,多晦气啊?这秀才疯了不成呀。
「是梁夫子的坟啊。」方一勺看了看碑文,对沈勇道。
沈勇点头,此时,就听到「嘎吱」一声,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沈勇和方一勺都转脸,就见房门口,张秀才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
沈勇微微眯起眼睛——果然没醉死啊!这人呀,越是想不通想要买醉的时候,越是喝不醉!
「你们……」张秀才不解地看着两人,方一勺道,「我们有些事情要问你。」
张秀才看了看自家的大门,一扇木门被踹得都歪了,心说……这两人,莫非是强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