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见到一身男装、随行於唐国圣人身后,且两眼视线常常系此一身而目中无人的叶阿黎时,赞婆心中又是一叹。他自然记得叶阿黎入宫时并不是这一番装扮,可现在却是如此模样,显然与这位大唐圣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相当深的程度。
对此,赞婆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惋惜。倒不是因为他同吐蕃国中那些贵族年轻人们一样、对叶阿黎也存什么旖旎幻想,纯粹是出於对噶尔家日后发展的利弊考量。
早年出身琛氏的叶阿黎在国中深受诸大族们的排挤与图谋,几无立足之地。但这也并不意味着琛氏就全无实力,若真的连基本的自保之力都无,早被诸大族瓜分吞食,更不会给她留下叛逃出国的机会。
噶尔家族作为伴随吐蕃统一高原而崛起的新贵,如果能够与琛氏这样的老牌氏族结合起来,那给双方带来的势力提升,要远远超过了一加一等於二这样一个结果。这一点,从叶阿黎叛逃之前主动联系钦陵、引其归国这一事件就得到了验证。
尽管如今琛氏的故封领地已经被剥夺,其部族势力迁移聚集到了孙波故地的东域西康,而不再像此前那样扎根於王统区。但这并不意味着琛氏的价值就减弱,如果琛氏能与噶尔家联合起来,那么就等於控制住了孙波与吐谷浑全境,直接就形成了与吐蕃赞普中分高原的局面。
底蕴不足、根基浅薄,是噶尔家族这种新贵门户的通病。往年吐蕃对外开拓高歌猛进、国力也是蒸蒸日上,这一弊病还有所掩饰,没有暴露出来,可是随着国势有所收缩,国中权贵们的注意力便更多的集中於当下的权力分配格局之中,那噶尔家这个异类便被凸显出来。
虽然表面上噶尔家仍然控制着吐蕃的军政大权,可是随着越来越多人不满於噶尔家族一家独大的局面,噶尔家父子相传的大论之位也就越来越名不副实,到如今更是完全的被排斥在国门之外。
如果能有琛氏这样一个老牌的氏族与噶尔家达成联盟,这对於撕开那些旧氏族之间的联盟无疑是有着极大的意义,乃至於给噶尔家的发展都开辟出一片新的广袤空间。凭着他们父兄在国中的威望积累,以及钦陵本身卓越的军事才能,直接取代赞普悉多野家甚至都极有可能。
已故的东赞父子,虽然也在国中揽权,但也比较注重维系与这些旧族的关系。而将噶尔家未来发展乃至於存亡、与这些旧族们的立场联想起来的,则就是赞婆。甚至早年钦陵派遣嫡子弓仁归国向叶阿黎求婚,正是出於赞婆的建议。
但是很可惜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却大大超出了他们兄弟的预估与判断,叶阿黎这女子一如既往的倔强,并不愿意接受国中这些大势之人的摆布,竟然选择叛逃投唐。尽管噶尔家在叶阿黎出逃前后,在与琛氏的合作中也取得了一些助益,但这一点收益却无涉根本,仍然不足以给噶尔家带来质的改变。
尽管叶阿黎已经投唐,但当得知唐国只是将之册封为西康女王,却并没有应允吐蕃和亲的说法时,赞婆对此还是怀有着一些期待。因为在他看来,与失势的旧氏族合作,是噶尔家为数不多能够重新返回吐蕃、再为国中势力所接纳的一个选择。
所以过往多年,虽然彼此天各一方,但在赞婆的建议下,青海方面对於客居长安的西康女王还是多有问候。甚至这一次赞婆入唐,都是直接借宿在西康王邸,也在於过往这段时期,彼此间也算是互动良好。
可现在看到这一幕,赞婆对此算是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如果此前还可以通过唐国怠慢蕃人、不会容忍一个蕃女进宫,且对於他们噶尔家与琛氏而言确是合则两利,对此仍然抱有一定的幻想,但现在看来,这么想实在是有些过於乐观了。
尤其大唐这位皇帝陛下,如此一个仪容风采,如此的权势无双,哪怕再怎么埋没良心,赞婆也实在不觉得叶阿黎有丝毫放弃眼前这位良选、而选择自家侄儿托付终身的可能。
当然,这一份失意,赞婆也只能埋藏在心里、而不敢宣之於口,彼此见面在经过一番简单的寒暄后,便都跟随着圣人一同登入了麟德殿中。
坐定之后,李潼又望着赞婆片刻,突然露齿一笑,指了指侍卫们班列所在,并笑语道:“甲子之内,人事俱非,遥想当年,令兄或就曾立於彼处。那时情景如何,朕自无缘得见,如今虽仍共待此天而活,但应该也无相见言谈的机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