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扛过五十斤麻袋的缘故,三十斤的麻袋扛在肩上轻松得多,简直健步如飞然而两趟就坚持不住了,速度越来越慢,慢到后边,步履蹒跚像个老人,谭盛礼不催他们,跟着他们来回走,时不时找话题和他们聊。
太阳慢慢升高,在几个汉子同时冲向最后个麻袋后,活儿终于完成了。
后背衣衫早已打湿,汗水像雨唰唰唰的往下淌,谭振兴精疲力竭,其他汉子们就地坐在阴凉的地儿休息,他害怕丢读书人的脸,硬是拼着最后口气冲进凉亭,在亭边围栏边的长凳才坐下,脸贴着冰凉的柱子,呜呜呜失声啜泣。
亭里有路过乘凉的人们,被谭振兴吓得抓起包袱就走。
谭振兴是真顾不上了,屁股贴着长凳就挪不动了,谭盛礼提着壶茶来给他们解渴,久旱逢甘霖,谭振兴恨不得仰天长啸。
麻袋装上马车已经运走了,管事大声吆喝着排队领工钱,听到工钱二字,瘫坐着的谭振兴双眼亮了亮,站起时双腿不听使唤的软了下去。
“父亲,好像走不动了。”
累,太累了,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真不知其他汉子是故作轻松还是真不知道累,他撑着围栏,麻木地抖了抖腿。
“无事,休息会再去。”谭盛礼去茶铺还了水壶,和茶铺老板聊了几句,他风度翩翩,谈吐高雅,再看累得衣容狼狈的谭振兴他们,完全不像父子,缓过劲来的谭振兴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正了正衣冠,问谭振学,“好看点没”
“嗯。”
领工钱的队伍排得很长了,谭振兴满意地往外走,“领工钱吧。”
扛个五十斤的麻袋给六文工钱,扛个三十斤的麻袋给四文工钱,谭振兴边过去排队边计算自己该领多少工钱,队伍里的人和他差不多,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二十九个麻袋,五十斤的十四个,三十斤的十五个,十个五十斤的麻袋六十文钱,四个是二十四文钱,加起来就是”
谭振兴前边的是个体型壮硕的汉子,手臂比徐冬山的手臂还粗,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谭振兴识趣的闭嘴不说话,倒是他后边的谭振学和那人说,“一百二十四文钱,兄台该领的工钱。”
汉子回眸,眼神带着被人打断后的不满,然而看到谭振学的打扮,脸上的不满敛了去,怔怔地问,“你是读书人”
谭振学拱手,“是。”
汉子没作声,眼皮上掀,嘴里嘀嘀咕咕的仍自己算,可他算学不好,到管事面前都没算出个数,管事报他的麻袋数和工钱和谭振学说的相同,领了工钱后,他不着急走,而是在等什么。
他后边就是谭振兴,谭振兴算学不差,多少工钱早算清楚了,哪晓得和管事报的数有偏差,麻袋数翻倍不说,工钱更是多得离奇,谭振兴回眸张望,谭盛礼还在茶铺前和老板在聊天,他心下窃喜,然而又怕出事,半晌,按耐不住狂喜躁动的心,决定老老实实提醒管事弄错了谭盛礼耳聪目明,要知道他昧着良心多收钱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他虽然很想多挣点钱,但害怕挨打。
管事像没听到,吩咐账房先生数钱,谭振兴深吸口气,大声道,“管事,你给算错了。”
对杂工而言,最怕的就是算错工钱,听闻工钱不对劲,后边排队的汉子们纷纷走上前来,管事面不改色,“账本上记着呢,谭振兴,五十斤的麻袋十个,三十斤的麻袋一百一十二个,工钱总计五百零八文”
谭振学嘴角抽了抽,想说不知谁记的账,五十斤麻袋十个他能扛十个就好了。他道,“五十斤的麻袋我只扛了一个,三十斤的麻袋扛了十二个,你们记错了。”他自己干的活还能记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算多了”有人问。
得知算多了工钱,刚刚那个汉子偷偷扯谭振兴袖子,谭振兴不懂其意,抽回自己袖子,义正言辞道,“是的,我扛了多少麻袋我都记着的。”实事求是,不该他要的不能要,他们要走科举,得爱惜名声,父亲好不容易带着他们来到京城,怎么能因这点蝇头小利而坏了谭家名声呢。
想清楚其中利害,他神思清明了许多,“我的工钱五十三文,给我五十三文就行。”
不义之财万万不能要。
轮到谭振学和谭生隐,工钱仍然多算了,谭振兴撇嘴,不由得多看管事两眼,瞧着挺精明的人,怎么连账都算不清楚,背后的东家得被他坑成什么样子啊,不禁同情管事背后的东家了,叹了口气,却看领了钱不肯离去的汉子摊开手里的银钱,白着脸道,“我我的是不是也多了啊。”
“你的没多,是我们的多了。”难怪他扯自己袖子,是怕自己多拿了钱被旁人说他不诚实谭振兴道,“你的工钱没有问题,安心收着吧。”
扛麻袋不容易,扛完麻袋还得算账就更不容易,秉着乐于助人的原则,谭振兴朝后边道,“你们如果算数不好可以问问我们。”
哪晓得没有人附和他的话,而是自顾在心里盘算,其中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宁肯去请教旁边摊贩都不肯请教他们。
他们是举人哪,有功名的,谭振兴觉得自己在这遭到了鄙视,被鄙视就算了,有人质疑他和管事是同伙,故意做戏给他们看以便将来少算工钱给他们。
谭振兴“”
人心怎么就这么复杂了,他纯粹想做件好事而已,和谭盛礼说起此事,心里失落。
“百果必有因,振兴可知他们为何如此”谭盛礼问他。
谭振兴摇头,想到某种可能,有些不敢相信,正欲说给谭盛礼听,被谭振学制止了,谭振学道,“许是以前发生过书生伙同管事少算工钱的事儿吧。”
谭振兴“”难道不是那些人嫉妒他们会读书又会干活而故意排斥
他识趣地闭上嘴,多说多错,幸亏谭振学拦住他。
“今日扛麻袋有何心得”谭盛礼淡淡看了眼谭振兴,低低问道。
谭振兴不着急回答,看向谭振学,谭振学思索道,“单论扛麻袋的话,不止是力气活,调整身体和角度,能省些力气的,只是寻常人容易忽略罢了”聊了两句扛麻袋,谭振学又说,“码头人多,但氛围很好,杂工们能相互体谅彼此的艰辛而互相照应,摊贩们能感受他们的不易能帮其算账”
谭盛礼认真听着,谭振学观察入微,说的不错,他看向谭生隐,谭生隐低眉回答,“我不及振学哥观察得仔细,从街道停靠马车的地方到货船我们要走六十七步,扛三十斤的麻袋耗时最长,挣的钱最少,我有注意个子最高的那人只要了三十九步,他每趟扛了四个麻袋,速度和普通杂工差不多,他挣的钱是最多的”
比起谭振学,谭生隐的关注在算学方面,角度新奇,谭振学极为感兴趣,“难怪你低着头看脚下,竟是在数步子。”
“也是给累的。”谭生隐不好意思,累是真累,哪怕有谭盛礼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也不行,只有数步子能让时间过得快点。
最后是谭振兴,他咽了咽口水,满脸哀怨,他浑身疲惫,除了累就是累,哪有什么心得啊,真要说心得,他道,“我发现乞丐们只问客船下来的人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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