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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着身上的新衣,卢老头心里五味杂陈,“好几年没看到我孙子了,他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听说他在私塾读书,已经是秀才了,再努努力,中举不是问题”卢老头慢慢拿出盛肉的盘子,脸上的表情是谭盛礼曾在陈山脸上看到过的,谭盛礼安慰他,“子孙成材是家族喜事,你该高兴才是。”

“是啊”卢老头放下盘子,盘里的的梅菜扣肉已经凉了,但在卢老头眼里还热和着,他道,“我心里自是盼着他出息的,像他爹,幼时没读过书,几岁就跟着村里的人进城做帮工,靠看人脸色过日子,运气好得东家器重,然而因他不会识字再是器重他也难以被重用,他时常感慨幼时不该不读书的,孙子周岁那天,他兴奋的说要供孙子读书,他这辈子目不识丁,不能让孙子像他那样”

说着,他揭开另外个食盒,突然抬眸,视线落在谭盛礼脸上,“谭老爷,我真的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到现在都”

后边的话他没说完,谭盛礼心下叹气,正欲劝他别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却见卢老头屈膝跪了下去,谭盛礼忙弯腰扶他,皱眉道,“这是作甚”

“谭老爷,我知道你品行高洁,正直善良,可我实在没办法啊”孙子说谭盛礼满腹经纶饱读诗书,过不久就要入国子监做祭酒,自己能在谭盛礼跟前求求情的话,他就能入国子监读书,他日走科举入仕完全不是问题,卢老头知道自己此举不合时宜,可他没办法不顾孙子的前程,他对儿子失望透顶了,可孙子不是啊

他离家时孙子还小,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懂,卢老头仰着头,眼里泪光闪烁,悲恸道,“谭老爷,我真的没办法啊。”

“什么事起来再说吧。”谭盛礼扶起他,“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卢老头哽住,望着这张慈祥朴实的脸,他目光闪了闪,结舌道,“我孙子勤奋,就是天赋不好,你要是能指点他几句,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言重了。”谭盛礼扶着他,看了眼桌上冷冰冰的食物,又看向卢老头带着希冀的眼神,实在无法让他难过,逢外边大丫头喊吃饭,谭盛礼应了声,道,“先吃饭罢,我们待会再说。”

卢老头知晓谭盛礼为人,若是拒绝的话立刻就表态了,既说饭后再聊就是还有希望,他老泪纵横道,“谭老爷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言重了,小酌两杯如何”

谭振兴两杯酒下肚就满嘴胡言乱语,他有自知之明,因此不敢饮酒,谭振学不胜酒力不敢多喝,而谭生隐晚上要写功课也不敢喝,于是饭桌上就剩下谭盛礼和卢老头,谭盛礼能饮酒,但不常喝,卢老头闲来无事就爱喝两杯,但不爱说话,许是今晚兴致高,拉着谭盛礼喋喋不休说了很多,旁边谭振兴专心吃菜,不时抬头看他,想说卢老头平时看着沉默寡言,话多起来还真是恐怖,歪头和谭振学耳语,“我怎么看卢叔比父亲还高兴呢”

中状元的人冷静如常,卢老头却喜极而泣,还真是个善良的人哪。

谭振学看看卢老头,有看看像有心事的谭盛礼,摇摇头,提醒谭振兴别乱说。

卢老头酒力好,几杯酒下肚,除了脸颊泛起红晕,其他没有任何醉酒的神态,谭盛礼喝了两杯则面不改色,食不言寝不语,谭盛礼吃饭不爱说话,顾及有话和卢老头说,早早就下了桌,请卢老头去书房说话。

天儿已经黑透了,走廊亮着灯笼,谭盛礼走在左侧,半边脸颊隐藏在光影中,他偏头,看着和子孙久别重逢而喜不自胜的卢老头,“令孙离开前可有留下文章诗词”

卢老头顿住脚步,脸上的笑悉数收敛,眸子垂了下去,小声回,“他说谭老爷若是同意收他为学生,让我给他去个口信,过几日再正式登门拜访。”

拜师要有正式的仪式,孙子说行事唐突落在外人眼里有冒昧之嫌,待双方商量好,找个黄道吉日隆重的上门拜师,卢老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知道谭盛礼为人宽厚,无论谁请他看文章都不会扭扭捏捏的推让,他让孙子回家把平日写的文章带过来让谭盛礼看看再说,孙子坚持不肯,他也不好多说。

“没事,谭某”谭盛礼顿了顿,卢老头会意,“谭老爷但说无妨。”

谭盛礼想了想,轻声道,“你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老先生在时他还记得清楚,老先生走了后,宅子里就剩下他,孤零零的,时间于他而言就是春暖冬寒,其他没什么感觉,“很多年了罢。”

“你想念他们吗”

卢老头身形微僵,想自然是想的,以前他还偷偷回去看他们过得好不好,被儿媳妇撞见两次,埋怨他尽给他们惹事,几十岁的人了做事自私自利,只想自己怎么过得轻松而不考虑他们的处境,他离家出走的事儿被其他人知道卢家的名声是别想要了。

担心连累他们,之后就再没去过。

“以前想,后来想的时候少了很多,现在只是偶尔会想起。”直至今日孙子来,思念好像又重了很多,卢老头隐隐知道谭盛礼想说什么,百行孝为先,儿子孙子对他不闻不问,德行有损,天下没人瞧得起这种人,卢老头喉咙滚了滚,为孙子说话,“孙子自幼听话懂事,许是卢家长孙,我和老伴对他寄予厚望,我们老两口进城后,早晚接送他去私塾,哪怕他娘说他找得着回来的路,不必多此一举,我不放心,就怕人贩子将其拐跑了。”孙子长得白白胖胖的,村里人都说他是少爷命,因此自然看得紧点。

至于儿子,卢老头说,“他们兄弟两耳根软,凡事听媳妇的,虽然孝顺我和老伴,终究不像儿时粘乎”

言语间仍有偏袒的意思,谭盛礼又问了几件事,卢老头回答得事无巨细,隐隐察觉到谭盛礼的用意,布满褶子的脸忽然变得苍白如纸,即使晕黄的光也盖不住脸上的白,见状,谭盛礼又问了句,“若是老先生还在,你说他会答应收令孙为学生吗”

老先生学问高,但性子倔,就说收留他,府里几位少爷说他来路不正,不太乐意他留在府上,然而老先生坚持己见,固执地留下他,要老先生收孙子为学生想都别想,老先生嫉恶如仇,知道自家那些事儿后差点没去衙门告发儿子的恶行,怎么会收孙子为学生呢

想到此,他明白谭盛礼的欲言又止是为何了,挣扎道,“孙子和儿子不同,他是孝顺我的,哪怕我离家多年,他仍记得我的口味”

梅菜扣肉,他最爱吃的菜。

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无论儿子做出怎么过分的事儿,父亲心里总会为其找到开脱的借口,谭盛礼不忍说些残忍的话,叹气道,“过两日我随你去看看吧。”

却不是让其登门拜访,卢老头心里有些失落,转而想想谭盛礼为人便不好多说什么了,谭盛礼目下无尘,要求极高,孙子要是个不好的拜入谭盛礼门下只会抹黑谭盛礼的名声,谭盛礼是要进国子监做祭酒的人,身上留不得污点,行事谨慎些总没错。

“好。”

书房里,谭盛礼和卢老头秉烛夜谈了许久,聊的多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谭盛礼聊谭家的落败,聊陈山寻子的事儿,听得卢老头眼角泛热,后悔当年不发一言就离了家,儿子儿媳应该急得到处找人罢,“可惜有生之年见不到陈山,否则真想和他做个朋友,和他相比,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怎么会呢,你怕拖累他们,连村都不敢回,离家就是这么多年,爱子之心不比陈兄浅”谭盛礼敬佩陈山,也敬佩卢老头的离家的果敢和坚持,只是透过卢老头,他不赞赏其儿子的品行,父亲为顾全子女名声而流落在外,做儿子的如何能心安理得而几年不闻不问,为人子不孝者,又怎么能相信他教得出好儿子

两日后,他随卢老头去安乐街的后巷,还未进巷,便听到里边传来道嘹亮的声音,“我家老大不日就会拜入新科状元门下,前程似锦”

听到声音,卢老头脚步顿住,脸比昨晚还显苍白,“谭谭老爷我们我们回去吧。”

此刻他意识到,谭盛礼如果收孙子为学生恐怕耳根不得清静了,谭盛礼这样光风霁月的人,不该与这样的人牵扯上,是他自不量力给他添麻烦了。

望了眼狭窄的巷子,谭盛礼问,“来都来了,不去瞧瞧吗”

“不不用了。”

见他气色不好,谭盛礼不好强求,“那改日如何”

简单的四个字,听得卢老头热泪盈眶,“再再说吧。”

语毕,他掖了掖湿润的眼角,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谭谭老爷其实你将大公子管教得很好。”即使有诸多缺点,但骨子里孝顺善良,从不起过坏心思。

再不想承认都得承认,儿子儿媳德行不好,他也有责任的吧。

“谭老爷,你若是我会怎么做啊”

谭盛礼叹气,想宽慰他两句,就看廖府的人匆匆跑来,说廖逊的身体不太好,请他过府瞧瞧,廖谦这次高中,排名第八,昨日游街时人却不在,当时他就想问了,因给其他人讲题给忘了,这会儿看小厮形色慌张,眉头紧蹙。

廖家的马车在不远处候着,廖谦站在车旁,脸色憔悴,“父亲父亲身体不太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终于过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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