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言风语(2 / 2)

纪明文又问了几句,这郑小娘都只是低头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等小丫头慢慢要失去耐心了,严墨戟才拍拍纪明文的肩膀安抚了一下她,凝视着郑小娘,慢慢开口道“郑小娘,我们什锦食自认为对大家不薄,工钱给得都比寻常铺子高,只要大家安分做事,从不苛责。你若不想在什锦食做工,只管说一声便是,为何做出这等事来”

那两个扯着郑小娘过来的妇人也是在煎饼铺子做工的,闻言也是一脸不解和愤恨。

什锦食煎饼铺,开给她们的工钱可比那些洗衣坊、裁缝铺、酒家高得多了,比在家中纺棉更是强了百倍,她们几个在煎饼铺子做事的,有些赚得比家中男人还多,哪个不是被各个街坊邻居羡慕着

自从在煎饼铺子做事,拿回去的工钱多了,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顿顿有肉吃了,脂粉也敢买了,腰杆挺直了,家里男人和婆婆也亲善了,说出去扬眉吐气

当初一起学了摊煎饼、但是没有被什锦食选上做长工的,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还有那自个儿拒绝了的,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谁不珍惜这样的机会谁不是一面感激着大方又有本事的东家,一面加倍努力地做事

努力做事还会涨工钱来着,她们可不舍得偷懒

这郑小娘怎地这么糊涂

郑小娘听了严墨戟的话,脸色又白了一些,倏然抬起头来,咬了咬牙,鼓足勇气低声道“东家,我我没有乱说纪家分明就是在吸您的血”

在场诸人皆是一愣。

说出了第一句,郑小娘似乎也憋不住了,一股脑地道“东家,您是有本事的人,一个人就能把什锦食做得这么大,我们心里都暗暗感激着您呢;可是纪家有什么那纪木匠不但是个瘸子,还没什么本事,说是木匠,实际镇上有多少人去找他做木工纪家老两口从前也不过是个送菜的,何德何能绑住您”

郑小娘停顿了一下,似乎喘了口气,才继续道“您作为男妻嫁给那纪木匠,纪木匠能纳妾留后,您却不行,这什锦食可不就成了纪家的东西难道我说纪家在吸您的血,有什么错么东家,我是为你好啊”

严墨戟愣了半晌,仔细看过去,发现这郑小娘一脸倔强,显然对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

再看纪明文和纪母,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那两个煎饼铺子的妇人,也有些犹豫地在纪母和严墨戟之间看来看去,显然都被郑小娘说动了。

严墨戟沉默了一下,轻轻皱了皱眉,盯着郑小娘的双眼,慢慢地道“先不说你说的这些对不对这也不是你散布谣言的理由。你若是真为了我好,私下与我说,不比这样散布谣言有用”

郑小娘脸色又是一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顿时清醒了过来,纷纷把谴责的眼神看向了郑小娘差点被她哄过去了

要真是想让东家脱离纪家的束缚,何必用这种败坏什锦食名声的方式私下提醒东家不是更好

“说吧,到底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面对严墨戟的逼问,郑小娘嗫嚅了半天,总算交代了出来。

指使她散布谣言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王二。

严墨戟愣了半晌“王二”

自从几个月前王二来偷账簿被抓住之后,严墨戟听说他被人打断了双腿,整日躺在床上,就把他抛之脑后了;现在要不是郑小娘说出来,他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里面又有他什么事儿了

根据郑小娘交代,王二对她说,要是严墨戟继续和纪家绑在一起,迟早要被纪家吸干血纪父纪母只有纪明武一个男丁,没钱也就罢了,现在托着严墨戟的福赚了钱,到时候肯定要给纪明武纳一门妾来延续血脉的。那时候严墨戟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可不就全落到那个孩子头上了日后晚景凄凉都算好的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把纪家的名声败坏,让严墨戟跟纪明武合离。

王二给了郑小娘一笔银钱,郑小娘贪财,又想着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东家好,就开始四处去说纪家坏话,还说得有模有样,说多了自己都信了大半。

水落石出,郑小娘泪眼盈睫,哭着道“东家,我知道错了,求您原谅我”

严墨戟轻轻出了一口气,环视一圈众人各自的目光,最后落在郑小娘的身上,缓慢但是坚决地道“什锦食的规矩,在招你们进来的时候便已经说得十分清楚,做事有闪失不打紧,做熟了便好了;若是存心做出危害什锦食的事情,我不会有任何容忍。”

郑小娘神色又白了白,咬住下唇,泪珠一串串的流了下来。

其实刚才还有个原因她没有说。

东家这样有本事的人,不该被纪家束缚着,当该有自己的妻妾儿女才对然而按照本朝律法,男妻嫁人,身份便依托于夫郎,算不得独立的人,不能再娶妻;但是如果东家能够跟纪家和离,那东家就脱了男妻的身份,也可以正常娶妻纳妾了。

那样的话,自己说不定、说不定

她悄悄抬头,泪眼朦胧中看了一眼东家那俊秀而冷漠的侧脸,心里满是痛苦和懊悔。

如今东家恐怕已经完全厌弃了她,就算东家和纪家合离,肯定也不会再多给她一个眼神

严墨戟倒也没有过多为难郑小娘,扣了这个月的工钱,把她赶出去就算完了。他犯不着跟一个一时想岔了的小姑娘斤斤计较。

至于郑小娘失了什锦食的工作之后怎样,他也不会关心。

他当着众人的面重申了一下什锦食的规矩,才解散众人,把这件事翻过篇去。

只是纪母和纪明文被郑小娘说了那一番话之后、有些迷茫的眼光,让严墨戟有点头疼。

他是完全没有觉得纪家在“吸血”的。相反,如果不是有纪家这几个值得信赖的人帮忙,他自己单枪匹马又能打下几分天下呢

铺子做大之后,分成、月银都是严格按照严墨戟定的规矩来的,付出的多、回报的多,既没有因为跟谁生分就少给,也没有因为跟谁亲近就多给。

更何况原身也受了纪家不少恩惠照顾,严墨戟继承了人家的身体,当然也要承着人家的恩惠。

严墨戟好言劝了一下纪明文和纪母,让她们不要钻牛角尖,催促她们各自回去岗位上做事了。

等大家都散了,严墨戟才一个人去了最初什锦食的小铺子。最初的什锦食铺子还是从茶肆改造而来的,后来铺子扩大,严墨戟没有把这个小铺子与新什锦食打通,而是改成了小厨房和仓库,经常会在这里试验新想法。

现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严墨戟拉开条凳坐下,脸上浮现起一抹茫然。

他其实也被郑小娘的话影响了。

什么纪家吸血、霸占铺子,全都是屁话。严墨戟既不会因此觉得与纪家生分,也不会觉得有人能从他手里抢走铺子。

只是

“纪木匠能纳妾留后,您却不行。”

严墨戟想起郑小娘说的那番话,轻轻呼了一口气,神情低落了下来。

他都快忘了,这是一个男男可正常嫁娶的时代,也是一个将子嗣延绵、血脉流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时代。

前世的社会上,多少人都把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当做人生中必须的一环;他的爸妈在世的时候,都会经常和他聊到“以后有了孙子要怎样”。

严墨戟上了大学才明白自己的性取向,也想过和家里摊牌,可是那是父亲已经病重,母亲心力交瘁,他没敢说;直到父母在短短几年内相继病逝,他也没能对家里说出口。

毕业后舍弃本职工作,白手起家创业,就算有天赋的记忆力做依靠,严墨戟还是像陀螺一样在不同的位置拼命地旋转,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机会;等到事业稍稍稳定,他想去度个假休息一下,又碰上了飞机失事,一睁眼就到了这个世界来。

最初,知道这个世界上男人之间可以正常嫁娶之后,严墨戟感觉非常震惊,又特别开心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可以堂堂正正地与喜欢的人结成夫夫、堂而皇之地牵手出门,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也不用考虑社会的压力

看到自己多了个这么英俊的夫郎之后,严墨戟更是觉得自己春天来了多么完美的多么完美的对象两个平平无奇的小市民甜甜蜜蜜地过日子,简直就是严墨戟前世最想要的人生

可是,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尽管这个世界男男可成亲,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仍然广为流传。家中穷困的也就算了,不少有点家财的人家,就算娶了男妻,也会纳一门妾来延绵后代。

武哥将来也会纳妾留后吗

先不说自己现在和武哥还是有名无实的夫夫,就算真的跟武哥在一起了,武哥能顶得住纪家老两口的压力和他自己内心对子嗣的渴望,像自己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严墨戟咬了咬嘴唇,目光有些茫然。

他右臂撑着脸,目光散漫,脑子里乱七八糟转着各种念头,靠在陈旧的实木方桌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听到一个带着好奇的声音

“东家您在这里做什么”

严墨戟一惊,迅速收起脸上外露的情绪,摆起了惯常的表情,看向从后院走过来的那做妇人打扮的女子“没什么,我只是想些事情吴娘子怎会到这边来”

吴娘子一只手抱着几根枝叶,有些不好意思地挽了一下鬓角“过几日是奴家亡子的祭日,奴家告了假,出门采了些他从前爱吃的野树叶,也好拜祭一下他。”

这吴娘子就是会一点寒冰内力的江湖散人,被招进什锦食后,正巧赶上这盛夏,便负责给凉食瓜果降温,被她冰过的食物可比井水里湃过的更凉爽,就算贵一文钱,也有无数客人争着买。

严墨戟倒是头一次知道吴娘子还有过孩子。不过看她应有三十上下,又做妇人打扮,成过亲也正常。

不过吴娘子方才说的野树叶

严墨戟看向了她手中怀抱着的一把淡紫色与青绿色交杂的嫩叶,闻着那熟悉的香味,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不是香椿吗

香椿不是春季的芽叶么,怎么现在都盛夏了还有这么嫩的叶子

吴娘子注意到严墨戟的视线,笑道“东家认识这种叶子这树叶种在奴家从前住的草庐附近,这几天刚好出芽。”

严墨戟迟疑了一下“嗯,我认得倒是认得,这叫香椿,确实可以吃只是我记得香椿都是春日出芽的,这都盛夏了怎么还会有这么鲜嫩的香椿芽”

吴娘子眼前一亮“东家不愧是行家奴家在别处看到的这树叶,都是清明时出芽的哩只是奴家一家人从前都是练这冰寒功夫的,草庐附近都比寻常时节冷些,连带这些树叶也比寻常地方出芽得晚。”

咦,这些武功还有降温保鲜的作用

严墨戟有些惊喜,一时也忘了刚才的烦恼,心里琢磨起来如果这样的话,多招些内功阴寒的武林人,让他们在地窖里多练功,岂不是可以人工做出冰柜的效果夏天的时鲜保存到冬季的话,能玩的花样就更多了

那边吴娘子有些怜爱地抚摸着手里的香椿,有些怀念地叹了一句“我家孩儿从前偏爱吃这树叶,还只吃那嫩芽,稍老一些就会嫌苦”

严墨戟听了一笑“若是稍老一些的香椿叶,可以加盐揉开,不但祛除苦味,也能放的更久。”

这都是他儿时家里常做的配菜,做一坛子腌香椿,可以吃好久。

“东家真是博学多才,不知这要怎生揉法奴家想做一份,祭给亡子尝尝。”

严墨戟正好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了,便叫了吴娘子进了厨房,洗了手示例给她看“把香椿洗干净,老茎摘去,放在砧板上揉搓,时不时加两把盐”

鲜嫩的香椿味道自然极为鲜美,不论是烫了凉拌还是炸了吃都特别香;但是盐揉过的香椿,虽然比鲜香椿少了些鲜味,但是香味经过盐分揉搓的刺激,会变得更加浓厚。

揉香椿算是力气活,需要使上劲反复揉,不能停下来,严墨戟揉了一会儿额头就有汗了;倒是吴娘子看着瘦小,毕竟是习武之人,动作不停,看起来十分轻松。

揉着香椿,闲话家常中,严墨戟顺口问了一句“吴娘子,你的夫君呢”

吴娘子手上动作一顿,神色微微黯淡了一下“跑了。”

严墨戟一愣“跑了”

跑了是什么意思

吴娘子淡淡一笑,手下又开始揉起动作来“奴家一家人都是修炼这阴寒功夫的,花费颇高;又因为奴家夫妇天资平平,也没有练出什么成就。日子久了,奴家夫君便动了歪心思,做起了偷盗的勾当。后来偷到了一伙恶贼头上,被循着找到了家里,绑了奴家母子威胁他交出他偷的东西,他就丢下奴家母子跑了。”

严墨戟心头一震“那”

“奴家那孩儿就是被那些恶贼泄愤杀死的。”吴娘子笑得有些苦涩,“若非当时路过了一侠客相救,奴家也要被那些人折辱而死。”

严墨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只吐出两个字“节哀。”

“无妨,都过去一年了,奴家也看开了。”吴娘子忽然一笑,眼神中带上了一抹冷厉,“那些害死奴家孩儿的人都被恩公杀了;奴家后来寻到奴家那夫君,照面便砍了他一条胳膊也算是为那孩儿出气了。”

吴娘子停顿了一下,忽然有些自嘲地道“当初东家问我等是否有杀人时,奴家还捏了一把冷汗,若是东家连伤人之人也不愿接受,那奴家也只能继续流浪江湖了。”

严墨戟沉默了一下,心情复杂,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奴家真心非常感激东家。”吴娘子忽然话锋一转,抬起头来,诚恳地看着严墨戟的双眼,“什锦食这铺子,能容纳下我等这些居无定所的江湖人,给我们施展一技之长的机会,也未曾对我等避如蛇蝎。”

严墨戟怔住,看着吴娘子不掺杂一丝虚情假意的双眼,耳中听着吴娘子还在说话

“在什锦食,我等当真是有了过日子的安定感,从前那些江湖恩怨想想也都十分可笑,拼来拼去、练来练去的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在什锦食做工,一身武艺也有用武之地,安稳又快活

“东家,我们都很感激您。”

严墨戟感觉心脏好像被填满一般,一股暖意从心中涌出,流遍全身,又涌回心间,让他不自觉露出了满足而喜悦的笑容,刚才困扰他的焦虑和担忧仿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天忘记预告今天早着更新章节了抱歉orz

明天的更新仍然是万字章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更完这章,蠢作者已经一滴都不剩下了,明天恢复正常字数,让我存存稿子再爆更叭

对了看前面评论,昨天小剧场好像有点歧义武哥不是掌门嗷

么么哒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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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洛、夏天的西瓜籽儿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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