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门在修真界的地位有些与众不同, 他们的弟子不在于修为,而在于对天道的研究, 因此其他修士总是爱广结天机阁的弟子, 试图能给自己的修为指点一二。
可也许是因为涉及天道,他们的弟子总是容易遇到点意外,命途多舛, 多次几个惊才艳艳的天才级别人物也都相继陨落了, 福地洞天里的那位仙尊就是其中一位,而他已经算是活得久的了。
季观棋和这位名叫李行舟的天机门弟子一同骑着千里驹前往天机阁的, 原本季观棋还担心对方会不会觉得慢, 毕竟对方看上去也不太像是好相处的样子。
天机阁弟子在外行事大多数都十分低调, 这人却上来就在乔游是玄天宗少宗主的情况下依旧招惹, 若非挂着天机阁的牌子, 季观棋是万万不敢相信这是天机阁弟子。
不过好在, 这人只是看了眼小马驹微微拧眉,并未多说什么,便跟着一起上路了。
只是原本喜欢在周围玩的青鸾此刻却落在季观棋的肩膀上不肯下来。
“我听闻天机门弟子极少下山。”季观棋说道:“不知道李兄下山可是有事?”
“叫我行舟就可以了。”李行舟说道:“奉师门之命, 前来天蛇城, 毕竟之前福地洞天的前辈乃是师门的尊长, 师尊有令, 来询问三头蛟前辈是否要随我回师门。”
“看来它是不愿意了。”季观棋笑着道。
李行舟点了点头,道:“是这样的,三头蛟很喜欢人间繁华, 喜欢收集各种宝物。”
季观棋闻言点了点头, 对此他深有体会, 为了得到是谁重生了的信息, 那条三头蛟可是向他索要了不少宝物, 季观棋一大半的家当都被它给搬空了,这才得到了乌行白这三个字。
不过好在这消息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观棋,你要前往天机门,可是有何要事?”李行舟骑着千里驹,他道:“在下不才,略懂一二,师尊是天机阁的知问仙尊,也许能为你解答一二。”
季观棋本就想问一些,一听这话,顿时有些诧异,他道:“知问仙尊?听说知问仙尊已经数年没有消息。”
“师尊正在闭关,因此便不与外人接触了。”李行舟说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缓,穿着一席黑色衣袍,边缘则是用银线绣出的云纹,衬得整个人身姿如玉,即便是仅仅算作清俊的容貌也被托出了几分贵气。
“不瞒你说。”季观棋收回了目光,捡着不重要的提起,他道:“行舟,你可知什么是天道,什么又是天谴?”
“天道,修行本就是逆天夺命之事,真要说的话,但凡是修行,皆是逆天而行,因此才会有小雷劫,大雷劫,以及修行途中的心魔,意外,甚至是六亲缘薄。”李行舟似乎是对此颇有研究,说起来直点问题,他道:“而天谴,则是逆天而行之后的惩罚,但倒也不必在意,凡是修行,都有天谴。”
“我听闻福地洞天的那位仙尊,乃是逆天而行了。”季观棋问道。
“是。”李行舟点头应道:“他想追求寿与天齐,所以为天道所不容,遭受了天谴,然世间如他一般的修士有很多,最后能得善终的,至少目前,我还没见到过。”
“对了,玄天宗就有一位。”李行舟忽然说道。
骤然听到“玄天宗”三个字,季观棋下意识抬起头,忽然想到自己的君子剑的确也算是小有名声,对方认出自己也很自然,他道:“哪位?”
“你是不是猜的是乌行白?”李行舟微微半眯了一下眼睛。
季观棋下意识抬起头,眼底掠过了一丝诧异,李行舟哼笑道:“但不是他,而是乔天衣,你们的宗主。”
李行舟唇角带笑,他缓声道:“你不知道吗,他守着那天道石碑二十九年了,而他在二十九年前,命数就该尽了。”
两人走的很缓慢,等到了下一座城池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半夜了,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问道:“客官住店啊?要几间房?”
“一间。”李行舟说道。
季观棋看了他,而后道:“还是两间吧,我定两间房的银子还是有的。”
虽然三头蛟挖走了不少财产,但他还不至于到身无分文的地步,李行舟说道:“咱们的小马驹……千里驹还在外面,小心被人拿走了,这里我付就行。”
季观棋想起青鸾还在外面,上次就是青鸾吓走了千里驹,此刻被对方这么一提,也有些不太确定了,只得道:“那就麻烦你了,我等会把银子给你。”
说完,他急匆匆赶去外面,这千里驹平常带人走路倒是不积极,逃跑的时候可算是日行千里,对此季观棋深有体会。
然而他前脚刚出门,后面李行舟就拿出了一锭银子,店小二都愣了,只听到眼前这身着华贵的公子说道:“记住了,一间房,只有一间房,知道了吗?”
这有钱不赚白不赚,店小二立刻点头,道:“明白公子。”
于是等季观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行李都被李行舟拿到了房间里,他有点诧异地问道:“怎么一间房,不是要两间吗?我去找找店小二。”
“我问过了,满房了,就剩下这一间了。”李行舟不知道从哪拿出的折扇,还是玉骨的,触手温凉,他道:“不如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不用,我不困。”季观棋叹了口气。
“那你睡床,我睡地上。”李行舟从乾坤袋里拿出了被子给季观棋的床铺上,又给自己在地上铺了一层,季观棋瞧着丝绸被子,忍了忍没有说话,然后就看到对方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整套玄玉茶具,紧接着甚至翻出了一张茶案,眼看对方还要继续掏乾坤袋,季观棋连忙上前阻止道:“你……你到底都带了什么?”
“家当。”李行舟展开玉扇,道:“当然是什么好带什么。”
季观棋:……
好不容易劝住了李行舟,季观棋是真的有点睡不着,他喜欢靠在窗台上,李行舟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和别人住在一个屋子里,所以有些不习惯?”
“倒也不是第一次。”季观棋说道。
“和你师尊?”李行舟摸了摸茶盏,又从乾坤袋里掏出茶叶还有炉子,没有火就用符咒点燃,看得季观棋太阳穴突突直跳,几次欲言又止,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十分安详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道:“想来你接触最多的,应该就是你师尊了吧?”
“我没有和师尊住过一间房,他的镇南殿从不会让我住的,我住着的是小木屋里,但他也不会来。”季观棋说道,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本来还在倒茶的李行舟忽然手一抖,水烫到了自己的手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季观棋从窗台上下来,朝着这边走来,问道:“烫着了?”
“没事。”李行舟重新沏茶,他推给了季观棋一盏茶,问道:“那你和谁住一间?萧堂情?乔游?还是青鸾?”
“路小池。”季观棋说道。
滚烫的茶水入喉,李行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得旁边的季观棋忍不住道:“你……要不慢点喝。”
“没事。”李行舟面上带笑,眼中却看不出半点笑意,他不烫,他就是心凉。
“你和那个叫做路小池的,什么关系?”李行舟扭头问道:“好友吗?”
季观棋有些奇怪地看着李行舟,不明白对方问得这么仔细干什么,但既然问了,他只好说道:“好友。”
李行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然后就听到季观棋开口问道:“你的宗门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下问到了李行舟的知识盲区,他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面上不露分毫道:“就是普通弟子那样,日常去修行,然后比试切磋。”
“这听起来和玄天宗也差不多,我以为天机门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季观棋笑着道:“你知道我最羡慕什么吗?我最羡慕小池的师门,他的师尊修为不高,但是对他们这些弟子都很好,很宠溺,而师兄弟姐妹之间互相友爱,他们会为了今天吃什么而争执,却不会为了灵丹功法而起杀心,不会因为修为高低,天赋强弱而互相讽刺……这才像是个师门。”
李行舟一直握着空的茶盏,他看着季观棋,月光落在对方的脸上,他甚至能看到季观棋唇角的笑意,李行舟心中微微一动,他问道:“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季观棋笑着道:“谁不羡慕啊,如梦一般的师门。”
李行舟喉头微微耸动,片刻后,他道:“看来你对你现在的师尊有些失望。”
“别提他了。”季观棋摸了摸自己的君子剑,他道:“他已经不是我的师尊,我也不是玄天宗的弟子了。”
黑夜里,李行舟几次想要勾起唇角都失败了,他最后反复摩挲着茶盏的杯口,但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这一整夜,他都有些睡不着,总想着季观棋的话,字字锥心,特别是那句“别提他了”。
第二天一早,季观棋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此刻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了,显然是睡得很好,只是没看到李行舟,结果刚准备推开门就瞧见对方端着粥上来了,道:“早上喝点粥吧,我去集市上买了两个包子回来。”
“你一大早就去买包子了?”季观棋顿了顿,道:“你……”
季观棋看着李行舟拿着包子和粥的样子,忍不住靠着门边笑了起来,对方有些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衣服上沾落叶了。”季观棋抬手随意为他拿走落在肩头的落叶,他道:“其实不必起得这么早,你若是喜欢热腾腾的包子和粥,下次我带你去吃,在摊子上的比买回来的更好吃。”
李行舟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等季观棋发现他没跟着进来,困惑地转头看向他时,李行舟才抬步踏入了屋内,将粥和包子放在了桌子上,他道:“你对每一个人都是这么好吗?”
“那倒也不是。”季观棋很奇怪他怎么问出这话,便应道:“旁人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他好,旁人对我不好,我自然也不想搭理他。”
“那我对你好吗?”李行舟问道。
“可不会有第二个人一大早上街为我买粥和包子了。”季观棋唇角带笑,咬了一口肉包子,旁边的青鸾叫了几声,显然也想吃,往常不吃到东西不罢休的它,这一下声音越来越小,干脆张开翅膀扑腾到外面,自己去找吃的了。
“那以后我天天给你买。”李行舟说道:“每天变着花样的买。”
“那倒也不用。”季观棋摇了摇头,道:“吃你的喝你的,我还住着你的,总不好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