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是这个性子,最不喜欢和人争执什么,但一旦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从天蛇城到天机门,中间还得路过玄天宗,算起来还有不短的路程。
两人收拾了一下就上路了,季观棋吹了个口哨,青鸾便从林子里飞了出来,停在了季观棋的肩膀上,两人沿着小路走的,准备直接绕开玄天宗的领地前往天机门,省的留下行踪,又得被人跟着。
“行舟,我不赶时间,所以会绕路,你要是赶时间的话,可以先行一步,不必迁就我。”季观棋说道。
“我?我不赶时间。”李行舟骑在马上,他当然不赶时间,他巴不得时间越长越好,这难得的独处,难得季观棋看他的眼神里不再带着冷漠。
有了李行舟这话,季观棋忍不住笑了一声,青鸾轻轻扑腾着翅膀,他道:“你们天机门弟子都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李行舟说道:“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季观棋顿了顿,稍稍挑起眉梢,他轻轻扬了一下缰绳,道:“那得走快点了,不然今夜又得留宿在外。”
季观棋是计划着疾行赶路,前往附近的村镇里歇息一下,第二天再赶路,但行至半途的时候,肩膀上的青鸾忽然有点儿急促不安,爪子不断地踩着季观棋的肩膀,他扭头问道:“怎么了?”
一般青鸾这个样子,都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灵兽,它想上去干架了。
“行舟。”季观棋握紧了君子剑,他道:“前方可能有问题,你多加小心。”
“好,你也是。”李行舟想了想,又控制着马匹离季观棋近了一些,对方有些诧异地回头时,李行舟笑着道:“离得近一些,好彼此帮忙。”
季观棋便没有再说些什么。
林子里的人是忽然出现的,季观棋和李行舟发现的时候,这群人已经猛扑了过来,君子剑出鞘,剑光猛地袭向这些人,然而很快季观棋就停下来了,改换成用剑柄狠狠重击了跑来的人,将人直接踹飞之后,对着旁边要出手的李行舟说道:“等等!这些都是……凡人。”
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凡人最多不过几十年,而厉害的修士则甚至能向天夺命几百年,一个低阶修士想要杀凡人,简直是轻而易举,然而却没有修士会主动残杀这些凡人,不为其他,主要是容易滋生心魔,且滥杀无辜这种事情,一般也只有邪魔歪道会去做的。
季观棋发现这群人手里连一把剑都没有,都是拿着最为普通的刀就冲上来的,嘴里还大喊着:“杀死妖怪!”
李行舟干脆将折扇扔了出去,法器骤然展开,直接将这些人全部掀翻在地。
“妖怪?哪来的妖怪。”李行舟收回了折扇,他骑在马上,都未曾挪动一下,笑道:“我乃名门正派子弟,怎可能是妖物。”
季观棋也收回了剑,这群人闻言,爬起来之后先是互相看看,而后又打量了季观棋和李行舟两眼,紧接着纷纷跪倒在地,喊道:“求仙长救命啊!仙长救命!那妖怪要杀了我等,我等也是没有办法了!”
季观棋和李行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这个村子位于偏僻处,距离附近最近的城镇来往也有不少路程,四周都是树林环绕,背靠一座后山,这后山十分陡峭,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从风水阵法上来说是挺不错的位置。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走掉,若是不知道妖物准备滥杀无辜的事情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总不能视而不理,将这几十条性命枉顾了,只是季观棋没想到的是,在这村子里竟然还能遇到一个他避之不及的人——
萧堂情。
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季观棋和李行舟,在看到季观棋的时候,萧堂情甚至从床上坐起来了,语气里都带着震惊和高兴,道:“大师兄。”
而看到季观棋后面一人时,眼神沉了沉,没有说话。
李行舟也不想搭理他,不说话更好。
“你怎么在这里?”季观棋心中的惊讶不比萧堂情少,来时这村民的确说有修士前来帮忙,但是也敌不过那邪修,受了重伤,如今还在家中养伤,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萧堂情。
在他印象里,萧堂情的修为不说是到了巅峰,至少也是顶级的,按理说没这么容易就被打败,可对方的确是身上缠着绷带,鲜血还在往外溢出,脸上苍白,显然是受了重伤的。
“这个东西有些古怪。”萧堂情似乎是察觉出了季观棋的想法,他道:“不知它用了什么方法,我一听到声音之后全身灵力都运行极为缓慢,非常罕见,所以就着了道。”
说到这的时候,萧堂情似乎也有些难为情,他微微偏开了脸,显然是有些跌了面子。
“师兄。”萧堂情眼看季观棋准备走,他忽然道:“我……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季观棋没有理会他,径自离开了,萧堂情起身想要追上去,但伤得不轻,只能捂着胸口坐在原处,眼看着季观棋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
“这东西是三年前出现的,也曾告知过万兽宗,然而这东西像是知道似的,每当万兽宗的人前来时,它都从不出现,久而久之,万兽宗也就不搭理我们了。”村长也很苦恼,道:“这一年其实也都平安无事,只是今日村里有人成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敲锣打鼓的声音引起了它的不满,它忽然从树林子里冲出来,不仅掀翻了花轿,还弄伤了轿夫,新郎被它抓起来带到了天上,若非是刚刚那位仙长出手相助,只怕要红事变白事了。”
“那是人面鸟。”一道声音从门边响起,萧堂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道:“人面鸟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爱好群聚,当发现一只人面鸟,就代表这里有着一个人面鸟的窝点,且尤其喜欢恶作剧,虐杀人类。”
“一般这种东西出现之后,万兽宗都会派人直接去剿灭,怎么这次没有动静?”李行舟开口问道。
“这次的人面鸟和往日的都不太一样,很聪明,它们会在万兽宗的灵兽进行搜捕的时候藏起来,等走了再出来,而且这次这只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只要听到它的鸣叫声就会浑身灵力被压制了。”萧堂情顿了顿,有些奇怪地看向了李行舟,他压根儿不想回答这个天机门弟子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了。
一想到这里,萧堂情的脸色更差了。
“既然是因为声音而出来的,那干脆速战速决。”季观棋说道:“今夜就去解决这件事情吧。”
“今夜是朔月之夜。”李行舟说道:“是人面鸟这种灵兽最弱的时候。”
他们对视了一眼,显然是一拍即合,一旁的村长问道:“那要怎么才能引它出来?难不成,再敲锣打鼓办一次亲事吗?”
李行舟倒是没想到这个,他下意识看向了季观棋,对方的目光却落在后山,思虑片刻后说道:“需要有人在山下将它引出,我们杀它一个是不够的,这种灵兽极为记仇,往往会打击报复,只能全部剿灭。”
他看向村长,问道:“有唢呐吗?”
“有,有。”村长应道。
“拿两个给我,”季观棋看向李行舟,道:“你在山下,我去山上,你先吹唢呐,能把里面最强壮的那只引出来,我去剿灭它的老巢,然后再合力对付这只。”
“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巢穴的人面鸟有多少。”李行舟脸色微变,想也不想便反对道:“若是你一人前去,出了事情怎么办?”
“我……”季观棋的话尚未说出口,旁边的萧堂情便开口道:“我在山下。”
他捂着胸口,伤势不轻,喘气都有些费劲,只能冷着脸道:“我在山下引他们,你们上山去。”
但凡他没有伤的太重,都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李行舟,越想心口越疼,只能急促喘息了一阵,而后道:“师兄,保全自身最为要紧,我等你回来。”
他这样子,才有点玄天宗弟子的模样。
季观棋只是看了眼他,便也不再纠结,眼看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他们必须得在天黑之前准备好,否则过了今夜,明日就更难杀死这人面鸟了。
他瞥视到萧堂情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对着李行舟说道:“行舟,你去跟着村长拿唢呐,我在这里等你。”
李行舟心中万分不愿意,然而季观棋都这么说了,他只能应了一声,跟在村长身后的时候,手中出现了一张符纸,可想了想,又将其收了回去。
他不敢被季观棋发现任何端倪,一丁点风险都不敢冒。
“大师兄,离师尊远一些,永远不要去他的身边。”萧堂情说道:“他会对你不利。”
“嗯,他会杀了我,我知道。”季观棋已经不想再兜圈了,他太累了,转头看向萧堂情,正对上对方极为震惊的面容,说道:“萧堂情,没想到你也重生,既然重生了,你就应该知道你我之间,只有仇恨,没有兄弟之情了。”
萧堂情的脸色瞬息万变,来的路上其实他猜测了很多,包括季观棋重生的可能。
可是他不敢承认,然而事实就总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一种情况去。
“师兄。”萧堂情嘴唇微动,他忽然觉得浑身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你……”
“既然已经说开了,那我就直说了。”季观棋握着剑,他平静地直视着眼前人,道:“多年的师兄弟,我未曾亏待你半分,但你又是如何对我的?既然你也是重生的,那你就应该很清楚你都做了些什么,萧堂情,换做是你,你难道不恨吗?”
萧堂情的喉头微微一堵,他甚至都不敢开口回答。
“所以你怎么有脸继续在我身边,你若是厌恶我,不如一直厌恶到底,倒也不需要摆出现如今这副模样,不原谅你,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季观棋不是圣人,他已经忍到极限了。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堂情上前道:“我是才知道的,我……那日在福地洞天,我受了重伤之后才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我才知道之前在秘境里救过我的是你。”
“……”季观棋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人。
“你忘了吗,你背着我出秘境,肩胛骨为此受了重创,而后……”不等萧堂情说完,季观棋就想起来了,他应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这次,是,是我,后来竹林之内,你我不久刀剑相向了吗。”
萧堂情脸色一僵,他讪讪道:“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你救了我,我……你记得那枚玉佩吗?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是定情玉佩……我给过你,你收了的,而且,而且师兄,你从未提及过那次秘境之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本来萧堂情提起玉佩,季观棋还有些迷茫,反应过来后顿觉无奈,他道:“提及?师兄弟这么多年,我救过你多少次,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难道我还能指望你知恩图报?萧堂情,我救你的时候,不是因为我多么担心你,而是因为我是你师兄,对师弟有照顾的责任。”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萧堂情,难道还不清楚自己若当初真的提及所谓救命之恩,只怕对方又开始怀疑他想要挟恩图报,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他都懒得提了。
宗主给他宗门首席的位置,他便担起了这个责任,如今责任太重,他担不起了,所以走了,果真是无事一身轻。
“至于玉佩。”季观棋觉得更是离谱,他将萧堂情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定情玉佩?你在胡说什么,那是个阵法玉佩,早在秘境里为了保护你,我将它抛出去了,不然最后秘境崩塌,咱们两个都得死那儿。”
“那是你娘留给你的保护玉佩。”季观棋说道:“它也算是履行了最后的职责。”
萧堂情愣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捂着胸口上前道:“师兄,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再原谅你,你我之间,就此了断。”季观棋平静道:“重来一世了,我都看开了,你也看开吧,就当你放过我,行不行?”
“那师尊呢?”萧堂情颤声道:“你上一辈子,敬他重他爱他,所以即便他杀了你,你这一世,也只是要远离玄天宗,远离他,对吗?”
“你这话问得好。”季观棋都乐了,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剑,又瞧了眼重伤的萧堂情,缓声道:“你我之间,是恩断义绝,我与他之间,是生死之仇,可惜了,我杀不了他,只能逃走,我这么说,萧道友可满意?”
“对了。”季观棋转身离开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看了眼萧堂情,说道:“也许你应该学学他,重生之后,就各自欢喜,别来找事儿。”
“什么意思?”萧堂情愣了一下,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季观棋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重生的不止你我,乌行白也重生了。”季观棋说道。
“生死之仇。”正在村长后面的李行舟低声喃喃,他忽然觉得心头泛疼,明明也没有受伤,咒符也没有浮现出来,却觉得心口像是破开了一个洞,路过屋子里的铜镜时,里面照出的是个陌生的脸,陌生的人,但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留在季观棋的身边。
否则生死之仇,他要怎么才能还得上。
“李公子,你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村长拿着唢呐出来的时候,瞧见了李行舟脸上血色全无,连声道:“你是怎么了?”
“无碍。”李行舟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涌起的巨大不安,他像是走在独木桥上,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可是一直往前,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前面其实也是死路一条。
季观棋说他们是生死之仇,他说可惜杀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