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杜中宵前世就耳熟能详,常被大人用来教导孩子要好好学习。在他的印象里,古代的读书人都是上等人,风花雪月的日子。现在却是知道,书好读,但要把读的书变现却不容易。穷人家的孩子,书买不起,又上哪里读去?这个年代,州县并没有普遍立学,能够请得起私塾先生的无不是富裕人家。要想读书,要么是家境宽裕,要么便如杜家这样,耕读传家,有祖辈传下来的书本和知识。就是把书读好了,变现就要参加科举。眼前的父亲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开开心心意气风发地过了发解试,以为以后就是人上人了,却不想到了京城省试就被打回原形。不但没得到功名,还把多少年积攒的家底耗得干干净净,欠下外债。
杜中宵听说过一个故事,某州有个书生过了解试,却没有进京赶考的盘缠。所有的亲戚朋友一圈借过去,借遍满县,只借到了一贯钱。那书生羞怒交加,把一贯钱挂在城门,发下誓言,如果自己此次进京金榜题名,此生再不入此县。没成想他真就中了,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户籍迁走。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家说的是人情冷暖,不要怠慢了读书人。现在看着他们落魄,一旦中了进士便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看了父亲现在的样子,杜中宵又是另一番想法。或许,是因为县里看多了这种失败者,不再去相信那虚无缥缈的科场高中呢。
每次殿试中进士的有四五百人,诸科的人数还要多一些。看起来数目不少,但与近万进京赶考的举子比起来,终究是少数。每到大比之年,大多数的举子还是名落孙山,灰溜溜地回到家乡。家中有田有地有产业的富裕人家还好说,乡贡进士是个体面身份,去京城赶考一遭并不吃亏。而对于像杜循这种乡间小农,一次科举便把家底荡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
太阳从天边探出个头来,把天边抹上了一层嫣红。
杜中宵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扶住杜循,道“阿爹,妈妈在家等着,我们回家里去。”
“哦,回家,回家!”杜循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抓了几把酒糟。他这一路上实在吃了太多的苦,见到能吃的东西,多抓一把几乎成了本能。
搀住父亲,杜中宵对韩练道“韩阿爹,看来‘其香居’决计不赊酒与你,不如先返家去,再想另的办法。放心,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想到其他办法的。”
韩练愁眉苦脸地道“也只好如此。罢了,我去其他酒楼看看吧。”
几家大酒楼在县城里划得有地盘,哪个地方的脚户属于哪家酒楼,丝毫错乱不得。去其他酒楼看看韩练也只是说说而已,十之八九人家是不赊的。
转过几个街角,杜中宵扶着父亲回到城墙边自己租的房子哪里。
这是两间低矮的土房,有些破旧了。之所以住在这里,主要是贪便宜,一天只有六文钱的房租,负担不重。再者房前有块空地,可以放些杂物之类,比较方便。
母亲正在房里替人缝补衣物,听见外面杜中宵喊了一声“妈妈”,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看。一看见儿子扶着的人,不由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眼睛,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回——回来了?!”
杜循怔怔地看着妻子,好长时间,才长叹了一口气“是啊,我回家了——”
杜中宵扶着父亲在房外的一个木凳上坐下,道“爹爹妈妈稍坐,我去买些吃食来。”
说完,转身离开。他的身体里毕竟还有一个千年之后的灵魂,看不得这种久别重逢的场面。
离开了自家的小屋,秋风迎面吹来,杜中宵猛吸一口气,迎风抬起头来。此时他忍不住就想长啸一声,苦熬了这么多日子,终于要到头了。在城里这样东奔西走,终日劳碌的日子实在难挨,现在父亲终于回家了,一家人团聚,可以重回乡下去。乡下自家还有房子,还有地,虽然日子一样清苦,但自耕自食强似在县城里。凭着自己千年的知识,总能找到一条发家的路子。
在街上转了一圈,杜中宵发现也没什么好买。他身上有要买羊蹄的钱,想来想去,最终是花五十文钱买了两斤羊肉,又买了些蔬菜,提了回家。
若在平时,杜中宵和母亲一天的花宵也不过二十多文。今日父亲回来,置办肉菜便就花了五六十文钱,可说是奢侈了。因见父亲的样子实在受了太多苦,回家来总是要吃顿好的。
转回家来,只见父母在外面正拥头痛哭。
杜中宵咳嗽一声,道“爹爹妈妈在这里说话,我去把肉菜整治了。”
说完,一个人到了灶前,心中暗暗叹气。杜中宵既有前面十几年的记忆,又有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有的时候搞得他也糊涂不已,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几个月的时间,一直有些浑浑噩噩。加上生活的重担一直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挨过去。
把肉菜整治了放进锅里,杜中宵回头看了看另一边的父母,看着天上已经高升的太阳,突然很想大喊一声“我到底是谁?我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