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焰红的夕阳照在操场上，即使是初秋日落时分，也相当闷热，空气好似停滞不动。

唐晔，一个从小体弱多病、体育课总是坐在一旁的人，居然穿着运动服在操场上奔跑。

四百公尺一圈的操场彷佛没有尽头，他张大了嘴用力吸气，鼻翼歙张，却仍感觉无法吸到足够的氧气，他想，他应该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不，可能今日的夕阳就是他死前的最后风景。

「呼、呼、呼……」他粗喘着气，腹部两侧酸痛不已，那是因为身体缺氧，双腿也没力了，下半身彷佛不是自己的，总是干净清爽的脸庞布满了汗，头发也湿透了，随着他蹒跚迈出的步伐，额头上的汗水也一滴一滴往下落，滴在PU跑道上。

他低下头，看见白色的运动鞋被尘土染脏了，目光再向前望去，他看不清在操场上活动的其他社团、校队，也听不见那些有力的精神呼喊。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

「呼……呼……」他真的不行了，他没有力气再迈出一步，于是唐晔停下了脚步，佝偻着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拚了命的大口呼吸，希望能让胸口不那么紧绷难受。

「停下来做什么！给我跑起来！」一道女中音从后方袭来，接着声音的主人抬手用力往他的背一拍。

这让正在顺气的唐晔差点岔了气，他在心里大骂了一声妈的，但仍奴性地跑了起来，因为他很清楚，他要是不迈动双脚，那个吼声会在他耳边响个不停，那个人还会用如牛的力气拖着他跑，这么一来只会让自己变得更狼狈不堪。

「很好！你就是都不动才一直病歪歪的，要活就要动！跑起来！」女孩中气十足地对着他的耳朵吼︰「再跑两公里！加油！很快的，不过五圈操场！ＧＯ！」

还、还有五圈？！

「没人性！」唐晔再也受不了了，喘着气大骂。

女孩大笑道︰「你姊就是太有人性，不逼你运动强身，你才病弱得连我都打不过。」

「你太客气了，全学校打得过你的一只手就数得出来。」他讥讽道。

「也是，那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喽，你加油啊！」女孩无视他不情愿的表情，飞一般跑远了，还不忘大喊道︰「跑完才能回家呀！唐晔，跑起来！桂偷懒啊！」

唐晔恨恨的眼看着那个给他规定「功课」的女孩，她叫金多贤，是高中部二年级的学生，高中部跆拳社的主将，连男生都打不过她的强大选手，据说已经能保送体大了。

金多贤不是一个人跑，她领着女子跆拳校队的成员们一同做心肺训练，相较于唐晔的生不如死，那些身材精实的女孩们个个精神奕奕，雄壮威武的吼声完全不输操场上的男生运动社团。

「一、二、一、二，后面跟上！」金多贤中气十足，呼吸不乱地吼着，短短的头发贴着圆润的脸颊，她本就有双英气的浓眉，加上练跆拳培养出来的杀气，让她看起来气势十足，不仔细看，会以为她是个男孩子。

唐晔痛苦又缓慢的迈开蹒跚的步伐，继续跑着。

高中部二年级的金多贤会管到国中部的唐晔头上，都是因为唐晔的姊姊唐桦正好是金多贤的同班同学，说来也是缘分，唐桦才转学来不过两个月，就跟金多贤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跟健康活力的姊姊不同，唐晔从小抵抗力不好，是没生过什么大病，但小病不断，弱不禁风的，常常请假，师长也对他多有宽容。

偏偏群体生活最忌讳与众不同、独树一格，唐晔因此成为同学的眼中钉，被霸凌欺负，加上家境不错，也曾被恐吓勒索。

有一次唐晔被勒索的场面被金多贤看见了，基于好友的弟弟也是保护对象的原则，她这个跆拳主将出面为唐晔解围，也将唐晔纳入保护的羽翼下。

找他麻烦的人是少了，但金多贤这个学姊却是更大的麻烦，一句「你怎么这么弱？是男人就听我的话」，从此以后，他每天放学就会被力气比他大很多很多的金多贤拖到操场上，逼着他跑步、运动，把他操得累个半死。

「呼、呼、呼……」在被女子跆拳校队追上四次之后，唐晔总算完成了今日的「功课」，跑完了五千公尺，他觉得眼前花花的，想都没想就直接往最近的草坪躺下，生**干净、总是把自己打理得清爽干净的他，此时已经顾不得草皮是否干净、有没有狗大便。「呼、呼、哈……哈……」

他仰望着被夕阳晕染得一片橘红的天空，下意识抬起手臂覆在眼楮上，遮挡仍有些刺眼的阳光。

但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怔住了，他不禁回想起一个月前第一次被金多贤抓来操场跑步的那一天，区区一千公尺就让他累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而且每天的被迫训练都让他觉得见不到隔天的太阳，但是一个月后的现在，他虽然仍累个半死，但是他已经能够跑五千公尺了，跑完之后甚至还能保有一丝丝的力气，他的手是比同年龄的男孩要纤细，但比起以前要强壮一些了。

「呼、呼……」唐晔的呼吸仍显得急促，可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渐渐习惯这样的运动量，这种感觉还挺不赖的。

「不错嘛，今天跑完五千了，放心，你以后就只要跑五千，我不会再要你多跑的。」金多贤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站着看着他，笑问道︰「阿晔，想吃什么？」

这是这一个月以来，每天跑完操场之后，她都会问他的问题。

如果他回答什么都不想吃，她就会没人性的再叫他跑两圈操场或者负重练习，直到他有食欲为止。

唐晔对食物向来没有什么欲望，他可以一整天只吃一餐也不觉得饿，不过常常胃痛倒是真的，想来他的身体状况不佳，也跟食欲不振有很大的关系。

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他的胃口比以前好太多了，想吃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比如说……「鸡腿饭……」跟着疲惫感一起涌上的饥饿感让他想吃饭、吃肉，而不是为了逃避她变态的驱策。

「鸡腿饭，好啊！」金多贤满意的笑眯了双眼。「男子汉就该大口吃肉，你有长进啦！」她一**坐在他身边，先丢给他一个大大的波萝面包。「你先吃这个挡着。」

唐晔坐了起来，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他今天居然这么快就有力气把身体撑起来，看着那个丢在自己手边的波萝面包，他抖着手，拆开包装，大口咬下，他无暇顾及形象，只想马上消灭这个面包，平复那浓浓的饥饿感。

「好吃吧？」她看着他狼吞虎咽啃面包，心想着青春期的男孩子就应该这样吃东西。「运动后的面包最好吃了。」说完，她也拿起自己的波萝面包，啊呜一大口，啃了起来。

她用比他还要快的速度吃掉了面包，那豪迈的吃相让他不自觉停下来，呆呆的看着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的她。

金多贤有着英气的眉毛、略宽的唇、宽宽的肩、直线条的身形，还有那头为了方便而剪得短短的头发，再配上小麦色的皮肤，不仔细看，她真像个男孩子，吃相又难看，对从小就在英国长大，受英式教育的唐晔来说，她实在太粗鲁了，但不知怎地，她吃东西的样子吸引了他的视线。

一定是因为她吃得太香了，不是因为夕阳将她的脸照得有点朦胧，迷惑了他的眼，绝对不是！

「红不让！」

「全垒打！」

操场上的喧闹声并没有让看呆的唐晔回过神来，但他感觉到空气中的破风声，以及那股朝他们而来的危险。

被打击出去的棒球往两人所在的方向疾射而来，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打中他们其中一人，大脑驱策着他快点站起来挡住这颗球，但是他全身酸痛到无法挪动身躯。

「混蛋！」反倒是金多贤反应神速，她一边骂着一边跳起来，接住那颗疾飞的棒球。「打到人了啦！箍蛋！」她用力将球丢回场上，一边大吼道︰「你们小心点！这里有女孩子！」

球用力砸进外野手的手套里，外野手吃痛，龇牙咧嘴地笑道︰「好啦好啦，可是多贤，你是男的啊！」这投球的准度和速度，跟他们的王牌投手有得拚了。

「你给我死过来，我们把话说清楚！」金多贤气到蹦蹦跳，还一边卷着袖子，一副要跟人打架的模样。

「好啦好啦，多贤，我看你没吓到，倒是小学弟吓坏了，你哄哄他吧！」外野手抱歉一笑。「学弟，抱歉啦！」然后挥挥手，走了。

「阿晔，你吓到啦？没事吧？」金多贤马上就忘记要找棒球队麻烦，紧张的问向唐晔。

他可是她最好朋友的宝贝弟弟，可不能在她手上有闪失。

唐晔仍坐在草坪上，不用照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难看，他低着头，看着自己修长好看的手正在发抖，不是因为跑了五千公尺体力还没完全回复，也不是被方才的紧急状况吓到，而是生气。

他向来不认为自己体能上的弱会造成什么困扰，而且他自恃脑袋聪明，他可以想出一百种不用耗费体力的方法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是刚刚他亲眼看见危险发生，却没有体力阻挡，还要金多贤来救他，就算她是个男人婆，但终究是个女孩，而他是男孩子，理应要保护女生才对。

但是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他第一次深深厌恶着自己的弱，这样的他，保护不了别人，也保护不了自己。

抬头，看着正弯身一脸苦恼担心看着自己的金多贤，唐晔握紧拳头，眯了眯眼。「我没事。面包吃完了，我要吃饭。」

「好啊，我带你去吃一间便当店，那里的鸡腿超—好吃的！」金多贤见他没事也松了口气。「你姊的社团活动应该结束了，我们找她一起去吃。」

她将他拉起来，而他难得的并没有露出为难嫌恶的神情，乐天的她也没有发现他的变化。

唐晔讨厌输的感觉，无论是学业还是身为一个男人，离开操场前，他不住回头，望向仍在练习的棒球队，那个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的外野手，心里暗自想着，看来他的计划得做点改变了。

十五岁以前的唐晔觉得运动很无聊，也浪费时间，不如把上体育课的时间用来看他的量子力学。

但是被女孩子保护的这件事，让他的男性自尊受到极大的打击，所以回家后，他请父母替他找了营养师，调整饮食，还请了一对一的教练，增强体力，食欲自然而然也变好了。

唐晔一旦认定了要做的事情，就会发挥完美主义兼强迫症做到最好，而他好好对待身体的结果，就是不再动不动就生病，上高中前还长高了十五公分。

现在，二十六岁的唐晔比金多贤高了一个头，身形颀长，站在高-健美的金多贤身旁，还挺登对的。

市民大道两旁开了不少餐厅，唐晔和金多贤来到一家叫「无双」的居酒屋，虽然是晚餐时间，但店里尚未有太多客人，只有他们和另外三组客人。

刚烤好的鸡肉丸扁平的附着在木签上头，沾上附的生蛋黄，口感滑顺，是无肉不欢的金多贤最爱的一道料理，她先将沾了蛋汁的鸡肉卷放进唐晔面前的小盘子里，再拿起自己的那一串。「快趁热吃。」说完，她一口咬下多汁的肉丸，再喝一口冰凉的清酒，觉得人生真完美。

因为等一下还要开车，所以唐晔没喝酒，店家送的一壶清酒全是金多贤在喝。

没多久，几杯清酒下肚，她小麦色的肌肤泛起了点点潮红。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被我的学生追上耶！」嘴里还含着未咽下的鸡肉丸，金多贤开始吐露心事，「博仁那死小子，今天对练像吃了药，都没人能打赢他，叫他打坐静心还一直偷笑，让我真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