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记, 您认识他”绍旸诧异。
谢知闻年轻有为,背景深厚,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
比他直觉更加敏锐的绍修明, 已经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妙。
这可能不是什么普通老头,绍修明怀疑自己不得不在学校检讨, 除了因为司元洲, 还和这老头有点关系。
“当然认识。”谢知闻笑得更和善了,镜框下的眼睛微弯,竟显出几分友善来。
“那他是谁,怎么进来的”绍旸的确疑惑, 这老头看起来与其他非富即贵的人格格不入。
穿着中老年人标配条纹上衣, 手里拎着保温杯,脚上是足力健老人鞋, 就像公园里最普通的遛弯老大爷。
“正是家父至于他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用腿走进来的。”谢知闻笑道。
之前还觉得司元洲出手太凌厉,一下就端掉了绍旸的公司,现在只觉得惋惜, 因为绍旸已经没公司能再破产一次了。
“”绍旸沉默如鸡, 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努力组织语言。
谢知闻也是京城人,大院子弟,他的父亲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穿得这样潦草
他思索着如何才能挽回一一,但“老登”已经说出口,谢知闻也听到了。
常有人在背后骂谢知闻是“笑面虎”,绍旸之前不以为然, 现在看着谢知闻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只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绍修明反而十分平静,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次是舅舅闯的祸,他妈怎么也不至于怪到他头上来。
上回他差点把老头推倒在地,这次舅舅又骂人家老登,他们真是把谢家父子得罪死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舅舅没骂“老逼登”。
“实在抱歉,是我说的太快了”
“我的意思是,这位一看技术就登峰造极的老先生是谁。”绍旸很快理清思路,彬彬有礼,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老登一看技术就登峰造极的老先生
这很合理。
“”
众人都看出来他在强行挽尊,顾及到谢知闻在场,便把一生中最悲伤的事全想了一遍,以免笑出声。
“那你看我现在配吗”谢大爷没多生气,只觉得挺好笑的。
“您配,您当然配。”绍旸敢和司元洲对着干,是因为现在他已经破产了,无所畏惧。
不敢去杠谢知闻,是因为他姐姐的公司还开着,最近好不容易才挺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检查。
“你打过职业的,肯定比我有实力。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以前忙着工作,没有走职业道路,现在年纪大了,不能上场,看不上我也很正常。”谢大爷叹息一声。
“您这么说就让我汗颜了,您比我年长,经验比我丰富,如果能下场,您肯定比我打的好。”绍旸礼貌且恭敬,身体力行为大家示范什么叫做两副面孔,什么叫变色龙。
至少绍修明就没想到,他舅舅还有这幅面孔,真够卑微的。
“我虽然不能下场,但我的学生可以。”
“小绍,要不要比两杆”
“你要是赢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我不追究。要是输了,就大喊三声我是老登,怎么样”谢大爷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以牙还牙,不过分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绍旸笑了,只要谢老头不追究,谢知闻应该不会再为难他们家。至于赢司若尘,以他职业选手的实力,不是轻轻松松
虽然都说司若尘桌球打得好,但也不看看他的对手是谁。赵明端一杆刺穿台布,球还打中了祁练的头,菜成这样,赢他很难吗
为了迎合司元洲,还把他吹成未来的世界冠军,真是够好笑的。
“比杆赛”绍旸问司若尘。
“好。”司若尘点头。
比杆赛是高尔夫常用的比赛形式。
以最少的杆数,打完规定一轮即为胜者。
“打完一局十八洞时间太长了,不如咱们三洞定胜负”绍旸提议道,“短洞,中洞,长洞,各一个。”
正规高尔夫比赛共有十八洞,累积打完十八个球洞的杆数,少的那方赢。
常规比赛可能会打出一两百杆,比赛时间漫长,场地又大,不如三洞定胜负,技术优劣一目了然。
“可以。”司若尘也想尽快打完。
这里并没有他所期待的对手,不如速战速决。
“谢书记,你觉得这样可以吗”绍旸看向谢知闻,征询他的意见。
“到时候记得履行你的承诺。”谢知闻微笑,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绍旸面色有些难看,司元洲的儿子搭上了谢家,还真有些麻烦。
即使谢知闻这样说,他也不会故意放水,让司若尘获得胜利。
司若尘与绍旸一同走向第一洞所在的位置。
太阳很大,绍旸穿着黑色西装,堪称移动热源,额上已经冒出汗珠,司若尘周身自有一种清净无尘的气息,丝毫没有燥热之感。
谢大爷跟在后面,笑眯眯的,颇为和气,像是来郊游的。
他带来的年轻人看起来十八九岁,清秀俊朗,眼神清澈,但有些傲气,比司若尘要大一些,因此在看到司若尘之后,非常不以为然。
谢大爷一边走一边介绍“云澈,看见没有这是你师兄,虽然比你小,实力强的很,等看到他挥杆,你就明白了。”
“若尘非常有天分,绝对不输职业选手,要不是他对打职业赛兴趣不大,国际赛场上绝对有他一席之地。”
谢大爷介绍司若尘时,毫不吝惜溢美之辞。
轮到凌云澈,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这是凌云澈,朋友家的小辈,打得还行,真去打职业还是有点不够。”
凌云澈心中不忿,脸上便表现出几分。
他倒要看看谢老夸了又夸的这个“小师兄”有多厉害,水平不够就给自己当师弟吧,他才不认年纪比他小的人当师兄。
*
第一洞之前。
一人在发球台上,各自选球。
开球第一杆非常关键,球的位置很重要。
绍旸以专业眼光挑选位置,对此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看出来,他选的是最有优势的球。
司若尘十分随意,仿佛只是随便挑了个球,根本就没考虑到地理因素。
第一局还没开打,司若尘似乎已经落了下风。不管在场的人心里怎么想,面上绝对是站司若尘这边的。
“绍旸虽然人不怎么样,打高尔夫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毕竟以前是职业选手嘛,水平还是在那。”
“只有三洞,玩玩而已,输赢也不必太当真。”
绍修明坐在电动轮椅上,心中舒适。
只要舅舅能赢这一局,让司若尘吃瘪,回家之后妈妈发火,他一定会给舅舅多说好话。
司元洲始终沉静,泰山崩而不改其色,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他那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儿子。
让人不由有些期待,等司若尘输了之后,他会不会露出其他的表情。
在场众多人中,真正看到司若尘打桌球的人不多,并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水平,即使旁人夸得再厉害,也只觉得是以讹传讹。
祁练见过,赵明端也见过。
两人站在一处,都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状态。
既觉得司若尘可能表现的不太好,输给绍旸,又觉得他会像之前一样突然爆发,将绍旸秒成渣。
谢大爷和谢知闻见过司若尘打高尔夫,完全不担心,只等着听绍旸大喊“我是老登”。
钱都来和赵行野更是离谱,架好相机,调整镜头,准备拍摄。
“还好你带了长镜头出来,等会调整焦距,就能拍到球滚进洞的画面了”
赵行野教得很投入,钱都来不时点头。
绍旸不屑冷笑,不愧是司家的少爷,打个球都还有人在旁边录像。
可惜,这一局他注定要赢了,就算要录,也只会将他堪称专业示范的动作录进去。
绍旸双手握杆,胯带上半身发力,肩膀手臂一动发力,一杆击出
非常标准的左曲球
白球飞出漂亮的曲线,落到他预想的位置,只要再打一杆,他就能打进球了。
第一局是低洞,也就是三杆洞。
两杆打进,堪称优秀。
压力落到司若尘这边。
他单手调整了一下帽子,防止遮挡视线。
双手握杆,膝部微弯,脊背挺直,动作标准但不僵硬,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视线从球上落至远处的球洞,一杆落下,宽松的白色防晒服跟着他的动作飞起,衣角飞扬,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肆意。
那颗球飞向天际,像一只白色飞鸟,轻盈落地,准确无误落在球洞之中。
一杆进洞
“好拍到了”赵行野欢呼一声,他举起手,钱都来与他击掌,啪的一声,默契至极。
他们的快乐无人能及。
谢知闻率先鼓掌。
看着周围一些老球友脸上震惊且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心中畅快至极。
等着吧,三杆洞算什么,还有更绝的。
“这一杆真的绝了”
“三杆洞,一杆就能进,这老鹰球真漂亮。”
“突然感觉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年轻人技术好很正常,我年纪到了,体力不行,打得不好很正常。”
“绍旸虽然不错,比起司公子还是差得远啊。”
绍旸听着风凉话,情绪还算稳定,不过一个老鹰球而已,有些新手只要运气好,也能打进老鹰球,瞎猫抓住死耗子而已。
绍修明陷入一种熟悉的恐惧,他感觉舅舅好像要gg了。如果司若尘能做到某件事,那一定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谢老,您是怎么教的”
“名师出高徒啊。”
“谢老您还收弟子吗不然开班授课也行。”
“司少这么厉害,学了多久啊”
“这一杆真的太绝了,有什么特殊技巧吗”
谢大爷十分淡定“常规操作而已。”
“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开班,学生数量也够了。”
一旁的凌云澈忽然有些庆幸,再看谢大爷,竟然从那张有点和蔼的脸上看出几分高深莫测。
司元洲也在随着旁人一起鼓掌,比起那些关注球技的人,他更关注司若尘本身。
看他握着球杆,走向下一个球洞。视线始终追逐,就好像在陪同他走那么远的路。
大概是天气有些热,人也晒得懒洋洋的,他不急不缓,姿态闲适,看不出一点紧张情绪。明明是在比赛,竟有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第一场比的是中洞,也就是四杆洞。
标准杆数是四,低于四杆便算优秀。
绍旸仍然留在第一洞的场地,他要将球打进,再开始第一洞的比赛。
他尽量调整心态,司若尘能一杆进,不代表第一次可以他曾经是职业选手,稳定才是长久之道。
绍旸第一杆仍然标准,有种千锤百炼的熟练感,挥杆之后,他握紧了球杆,下意识有些紧张。
好在,那颗球按照他的预想滚进了球洞。
三杆洞,两杆进。
不得不说他打得不错。
绍旸走向中洞所在的场地,司若尘不会等他,已经再次架杆,默默计算轨迹,在绍旸走到之前,一杆挥出。
这次球飞得更远了,迅疾轻盈,仿佛生出双翼,有了自我意识,下落之际,准确无误坠进球洞里。
四杆洞,仍然一杆进
“漂亮”
“信天翁”
“我没有看错吧,那么远的距离,真的进洞了”
“简直不可思议”
球场一片哗然。
比标准杆数少一杆叫“小鸟球”。
绍旸第一洞便是一个小鸟球,搁在平时要有一片欢呼,但放在此刻,无人理会。
比标准杆数少两杆,叫“老鹰球”。
司若尘第一杆就是老鹰球,已经足够漂亮,但也不及此时的第一次挥杆。
四杆洞,他仍然一杆进。
这样比标准杆数少三杆的球,叫“信天翁”。
信天翁是一种白色长翼、体型较大的海鸟,用来形容球场上那瞬间的不可思议。
如同海鸟在天际翱翔,划过如流星般的轨迹,不可复制,惊为天人。
“小赵,拍到了吗”赵行野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拍到了。”赵行野点头,视线仍然在追逐镜头里璀璨迅疾如流星的轨迹。
“到时候视频发我一份。”
“也发我一份。”
“前面的也发给我,我回去了多看看。”
绍修明听着那些议论声,忽然庆幸自己是坐着电动轮椅来的。不然他可能也会下场去挑衅司若尘,沦为对照组的就变成他自己了。
“能不能给我也发一份”凌云澈问。
“好,都有、都有啊。”赵行野热情回应每一个人。换了阵营之后,处处都是鸟语花香,人人都是和风细雨,果然“打不过就加入”是至理名言。
*
司若尘还剩最后一个球洞,径自走向长洞。
绍旸站在中洞前,久久伫立。
他已经选好了架杆,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挥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打出那杆“信天翁”,即使可以,也不是此刻。
他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如果一次是巧合,第一次就是实力,还会有第三次吗
绍旸在等一个结果。
如果一杆进洞对于司若尘来说是稳定发挥,那么与他对决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司若尘站在长洞前,准备挥杆时。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定在他身上,赵行野和钱都来在用相机拍摄,其他人有的在用手机拍,有的主动戴上了眼镜。
众人严阵以待,但他们的视线焦点却不慌不忙,徐徐握杆,再一杆挥出,一瞬间的力度爆发,衣角飞扬,轨迹流畅。
那颗昭示着命运的球,如一颗白色的流星飞向远处。五杆洞尤其远,中间有诸多障碍,但它无视所有阻碍,携着一往无前的力道,撞碎了风,坠入洞中。
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逐着它,直到它落到理想的终点。五杆洞,仍然一杆进洞
这是一种稀有乃至罕见的球,被称之为“秃鹫”,仅仅从称呼上,就能看出一股凶狠悍然之意。
所有人都有可能看到流星,但真正与秃鹫面对面的机会,却十分罕有。
一时间,全场静默。
随即,掌声如雷。
“太厉害了”
“我看到了奇迹。”
“他的爆发力实在太强了”
“我愿称他为新生的王者,以后他如果去参加职业赛,我一定去看。”
“这种程度的天赋,如果不参加职业比赛,实在太可惜了。”
“司总,您家孩子是怎么想的,有想过走职业道路吗”
司元洲怔了一瞬“看他喜欢,我都支持。”
他远远看着司若尘,忽然有些失神。
司若尘正握着球杆往回走,像一幅移动的画。碧绿的草坪,天际的白云,灿烂的阳光,穿着宽松白色外套的少年越来越近。
远看只有一个轮廓,不急不缓,姿态随意,几乎融在光里,使人生出一种不真实感,疑心他是否真实存在。
等他走近,渐渐露出昳丽的眉目,气质冷冽如霜雪,就像从一幅平面的、静止的油画中走到现实世界。
色泽清新的油画,突然有了浓烈的色彩,鲜活明亮,使人心神摇曳又不敢妄想,多看一眼都会灼伤眼睛。
司若尘始终沉静,甚至因为场地太大走得太远,有些倦怠,一点创造了奇迹的兴奋都没有。
仿佛于他而言,一杆进洞是种稳定的发挥。
所以,这种常规操作不值得惊叹。
绍旸已经放下了球杆,没有必要再比下去。
他引以为傲的天资在司若尘面前不过如此。
“你赢了。”绍旸说完,陷入沉默。
他有些茫然。
这种程度的球,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初是谁提议和司若尘打两杆的
提议的人,究竟是什么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