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你看过洛屿演戏吗？

当李胜宇捧着洛屿的剧本更加仔细地看的时候，才发现剧本上有很多很多的笔记。

短短三句台词，洛屿就把它们拆分成了好几节，每一节都标注了细微处理的不同，甚至於情绪。

李胜宇深吸一口气，他的脸颊忽然燥了起来，洛屿其实比他想象中的更有专业素养，而且手里的剧本整本都做好了笔记，那他装得也太彻底了一些。

忽然之间，李胜宇觉得自己对洛屿的恶意来的有点儿离谱。

是因为网上的那些言论吗？

还是因为何慕跟他说了许多次洛屿抢他的通告、洛屿吃他的剩饭、洛屿没有能力这几年什么作品都没有却还总惦记何慕的发展方向？

此时的洛屿已经开始表演了，他转过头来看向程飞，落落大方地笑着说：“程老师，经侦队长都演过了，今天客串一下幕后大boss如何？”

程飞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笑道：“来啊，来啊，谁怕谁！”

幕后大boss其实是今天评审之一的杨沉饰演的。

洛屿饰演的霍皓言眉心微微向上，仿佛有诸多不舍，但又很快地把自己的情绪压抑了下来。

这一幕戏，是凌劲从十年前的财务走帐里查出端倪，抽丝剥茧，终於把霍皓言的老底都揭了出来。

而程飞来演大反派将现场所有人的兴致高高吊了起来。

“老板，您有什么安排吗？”

安静的，脱离了所有的算计和步步为营。

他向后靠着椅背，吃下了准备好的药，向后仰着。

“好好休息吧。你妹妹过几天就要生了，我给她选了好的月嫂，不会让她太累。小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我都帮你们想好了。”

本来啊，这么聪明的人，迷途知返跟程飞联手，说不定能救出妹妹，也能换回自己的人生。

一个聪明、谨慎本该有大好前途的人就此陨落了。

“谢谢老板。”

许涵看向不远处的花絮老师，对方朝他点了点头，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洛屿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向三位老师鞠躬，“我的表演结束了。”

看到这里，观众们只有一声百感交集的叹息。

他最喜欢的日光正照在他的身上。

程飞拿着剧本，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杨老的腔调，看似温和但却无情的声音响起：“皓言，我知道你累了。”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手心里是一层薄汗。

“哦，好的。”李胜宇捏紧了手里的剧本，又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不能把它捏皱了。

“老板，您有什么安排吗？”

这其实就是幕后老板在提醒霍皓言，你不死也不行，你家人的命运掌握在我手上。

听了三位老师的点评，周围的人一开始对洛屿的表演只是觉得很厉害，现在终於明白厉害在了哪里。

他没有把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而是很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侧着脸，紧皱的眉头缓慢舒展开，随着他的手臂滑落，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侧，观众们明白，这是霍皓言人生的最后一幕。

李胜宇后悔了，他就不该让洛屿先表演，或者说他不该去看洛屿的表演。

但今天杨沉不是演员，得从旁观者的角度来品评所有人的表演，所以只能让其他人来代劳了。

当程飞念出和洛屿对戏时一模一样的台词，瞬间就把李胜宇拽回了刚才的那出戏里，“皓言，我知道你累了。”

李胜宇看着这一幕，现在是晚上，可洛屿却表现出了一种晨光轻漫的感觉。

早上十点，正是霍皓言在办公室里享受日光的时刻，而他也知道凌劲带了人在赶来的路上。

祝珺也点头道：“特别最后一幕，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而且在这一幕戏里，霍皓言的台词虽然短，但情绪的表达也拿捏到位了。台词里没有对命运的愤慨，因为霍皓言早就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他得到的教育，他和他母亲妹妹的优渥生活，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从天上掉下来，得付出代价。”

洛屿的语气还是那么恭顺，仿佛对方把他当成处理问题的机器，日子久了，他也把自己当成机器了。

“果然，台词越是简短的表演就越是考验演员的表情和情绪的渲染能力。”杨沉老先生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将霍皓言此刻的心境，他的无奈以及最终得以从自己不想参与的勾心斗角中解脱的那种……那种情绪表达得非常好。”

他的语气和电话那一端的幕后老板很像，谦恭平和得仿佛在问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问题，把霍皓言看穿命运的悲凉演绎了出来。

“好好休息吧。你妹妹过几天就要生了，我给她选了好的月嫂，不会让她太累。小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我都帮你们想好了。”

剧组不会无缘无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搞这样一个演技切磋，一方面能解决团队内的问题，把内部隔阂放到明面上来解决，另一方面也是宣发那边需要素材，而这个素材大有发挥余地。

当他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车来车往、穿行不息时，他接到了幕后老板的电话。

洛屿留下了四五秒的时间给大家消化情绪，就连对戏的程飞心里头都有点堵——霍皓言这人很复杂，你要说他坏吧，杀人放火的事情他都没干过。给幕后老板打杂，也是因为他从小被对方资助，长大后母亲和妹妹又被对方拿捏在手里，他被恩情和亲情裹挟，没有跳出幕后老板对他的“人生规划”。

听到这样的话，洛屿的表情没有悲壮，也没有对生命的不舍，相反更多的是了然，以及解脱。

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掌声。

“谢谢老板。”

而这段对话，也是霍皓言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颜明瑞也赞同道：“对，更重要那句台词也没有消极，表达了霍皓言这个人对於精神世界平静的追求。他做错了事，他心里清楚，而他也一直等待着审判。你的表演给我的感觉是——并不是幕后老板决定了他的生死，是他自己审判了自己。”

该录的，都录下来了。

当洛屿走回到人群里，导演助理高声道：“胜宇，到你了！”

因为看了洛屿的表演，李胜宇无法控制自己被他影响，当他开始说出第一句台词时，脑海里都是洛屿的画面，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模仿洛屿的神态，说话的语气。

因为他脑海中的那个霍皓言远没有洛屿所塑造的出众。

他只是把记住的台词都念了出来，甚至於倒在椅子上的时候，他下意识重现洛屿的姿态。

这种被更高层次的人主导演技的感觉，李胜宇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这场较量的结果显而易见。

杨沉老先生点评道：“胜宇，你的这段表演非常平稳，没有什么表现得不好的地方。但是在情绪的渲染上，有点模式化的感觉。就是可以让自己再入戏一点，不要去考虑单一一句台词该怎么说，而是霍皓言这个人的想法。当你对他的所思所虑感同身受的时候，你说台词的时候所有情绪就会有感而发。”

祝珺安抚式地笑了一下：“这也不能怪胜宇，毕竟有洛屿珠玉在前，很容易就会干扰胜宇对角色的理解。而且看得出来洛屿琢磨霍皓言已经很久了，而胜宇只有短短几分锺，能达到现在这个效果，说明李胜宇的基本功非常扎实，只要再多一些人生阅历，相信他能将霍皓言人性中的矛盾和无奈体现的更有自己的见解。”

这番话算是给李胜宇找补了，既肯定了他的基本功，也指出了他的问题。

听得李胜宇的耳朵都泛红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跟祝珺对视。

颜明瑞也呵呵笑了起来，“胜宇，别害羞嘛。每个人的演技都是一步一步磨练出来的，谁也不可能一步登天。你刚才的表演已经很出色了，特别是在我们称赞完洛屿之后，你是顶着压力完成了这个你并不十分熟悉的角色。我看得出来你很紧张，但是你并没有让自己的角色崩掉，就心理上来讲，也很强大。”

颜明瑞说完，三位老师都为他鼓起掌来。

这让李胜宇更加的羞愧。要说对角色的理解，洛屿刚才饰演经侦员夏允知的时候，那种老练气场掌控，利用台词对情绪的渲染都信手拈来，跟他也不在一个层次。

李胜宇深吸一口气，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这一轮演技PK，洛屿不仅仅收获了行业内三位泰斗级前辈的认可，也彻底让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闭嘴了。

剧组里无论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看他的表情都起了变化。

之前，因为这几年洛屿没有演什么叫得出名字的角色，《反击》还没有播放，谁也不知道他的白颖演的到底如何，酸他的人连名带姓地称呼他为“那个洛屿”，客气点的叫他的名字。

但这一次当他站在人群里，一声又一声的“洛老师”显示他已经获得了剧组的认可。

李胜宇整个人还沉浸在羞耻感中，身边人的议论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输的代价是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刚愎和狂妄，对於不明全貌的事情妄自揣度。

毕竟在剧组里谈论另一个演员和导演的私德有损，小了说他是在传播流言，往大了说如果他的流言被有心之人拿去加工，现在演艺圈最在乎的就是演职人员的私德，万一被放大导致不明就以的网民加以抵制，他可能会害得两部制作精良的作品因偏见蒙尘，如果更严重会胎死腹中。

“李胜宇！李胜宇！傻愣着干什么，回来啊！”同一个公司的演员叫着他的名字。

李胜宇像个提线木偶，走了回来。

哪怕站在人群里，听着大家说话的声音，他都觉得自己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

洛屿的表演把今晚的演技比试带入了很高的层次，导致后面的人都不好意思提出PK了。

导演助理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还有哪位同事想要来切磋一下的，抓紧时间哦！”

大概一分锺过去了，没有人出声。

整个PK过程中几乎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的许涵站了起来，大家一片安静，想的都是到了秋后算帐的时候了。